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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度AF1【第三期】

作者:AF1赛事组

可能没有发生过的告别——1794年的一次狱中对话
2022-07-21

作者:Cantarella(传动齿轮队)

 

“您疼吗?……呵,我在问一些傻话,您当然很疼,您的脸色惨白,比残留在您脸上的粉还要白。是的,您非常疲惫。我很遗憾在这样的灯火下我看到的是一个筋疲力尽的人,一个脆弱的、即将与死亡拥抱的准亡灵。您已经接受了失败吗?您的失败,我的失败,还有共和国的失败。”

“我还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利。”

“是的。您当然有。可谁在乎呢?七个小时前您三次想登上演说台,您成功了吗?三个小时前您本可以签署那份文件拯救共和国,您落笔了吗?”

“以何人的名义号召呢?”

“您还在说这样的话?您的优柔寡断真让我受够了!以何人的名义?当然以自由与真理的名义,以道德与国民的名义,以共和国和您自己的名义!”

“我自己吗?我已经是一个罪人了。”

“阴谋!那些卖国贼!他们的阴谋专要毁灭爱国的人,毁坏国家,康蓬和他糟糕的财政,卡诺和他软弱的军事,瓦蒂埃和他阴险的警察,还有塔里安和富歇这种两面三刀的小人。人民被他们蛊惑了,被利用了,他们不明白革命的意义是什么,革命将去向哪里。他们没有道德、不敬神,他们只是怕死,怕被拆穿他们那副道貌岸然下的卑鄙怯懦。断头台本是为他们而设的,不是为我们,共和国没有他们的位子,共和国的丰碑应该建在他们的尸骨上。但您,您放纵了他们,您放弃了荣光和希望。”

“不要这么冷漠地对我说话,安东尼,您在埋怨我。”

“我很高兴您发觉了这一点。”

“我确实很疼,安东尼,我快死了。”

“您受伤了。”

“卡米尔死后我常常出现幻觉……”

“我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他总是出现在我眼前,跟过去一样。我对他太熟悉了,所以我总是分不清出现在我眼前的究竟是十七岁的他,还是二十九岁的他,或者是三十四岁的他。我也分不清那个影子是活着的他还是已经死去的他……”

“我说了我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上学的时候我们曾经设想过未来,他那会儿漂亮、迷人,课业出类拔萃,令人叫绝的才华横溢。他总嘲笑我文辞糟糕,他倒是写得漂亮,可惜一说话就口吃——除了那次在王宫花园……”

“您就少说两句吧!”

“安东尼,您还是讨厌他?”

“我讨厌一切软弱的人。”

“他已经死了。”

“那又如何?他死之前拼命挣扎的样子真是难看,我不得不说连卡佩寡妇在走上断头台时都比他要来得端庄勇敢,他即使死了……”

“够了!”

“您不想我谈论他?不要忘了是您将他送上断头台的。您当时那样坚定。我当然了解你们曾经的情谊,您是他的好友,是他婚礼的伴郎,是他孩子的教父。他曾经光芒万丈,我难道不曾仰望过他吗?我给他写信的时候,难道不曾怀着一颗诚挚的心吗?可是人难道甘于被虚妄的情谊蒙蔽双眼吗?我看到了他内里的腐朽,难道您就看不到吗?我发现这一点后,就决定远离他。您却一直犹豫不决。后来又怎样呢?是谁选择了丹东?是谁到处指责您是一位暴君?是谁背叛了您,背叛了十几年的友谊,背叛了理想和法兰西?”

“够了!安东尼……够了……”

“……我想您确实累了,您的伤口又在渗血。我愿意再次拥抱您,安慰您的痛苦。但很抱歉我无法自由行动,他们绑着我的手。”

“我的脸颊很疼,我们快要死了。”

“啊,是啊。也许明天,也许后天。”

“我昨晚梦见了塞西尔·雷诺,她头上蒙着黑布,她对我说‘先生,我不认得您。先生,上帝说您不是天使’。我摘下她头上的黑布,想告诉她不论她是不是真的想杀我,我都宽恕她,黑布下露出的脸却是露西尔的,她的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手里多了一束血红色的玫瑰,她说‘我以为您是朋友’,她的头掉进玫瑰花,眼睛一直一直看着我,她用眼神严厉地谴责我。然后我醒了,我甚至不知道我究竟有没有入睡。我看着窗台上那一大捧玫瑰,半夜的风总算比白天多了一丝凉爽,玫瑰的气息温暖湿润,我终于找回丁点平静。”

“昨夜我一夜没睡,整晚都在修改那篇没派上用场的演讲稿。那捧玫瑰是三天前我带给您的。不管是塞西尔·雷诺还是露西尔·德穆兰,都是经过了公正的审判才送上断头台的。其他那些上了断头台的人,也都是审判过的。”

“玫瑰也许已经枯萎了,而我们快要死了。”

“我们即使死,也是坚贞的。”

“你是从来不怕死的。”

“我不怕死,我害怕失败。此时此刻我的确害怕了,因为那些叛徒和阴谋家签下了我们的判令,上帝竟然允许此等罪恶之事发生,这是共和国失败的预兆。我愿意成为共和国的祭品,但我的血是清白的,应该洒在奠基之上,而不是在瓦砾之上。此时此刻我非常绝望,我的灵魂将哭泣,而那些过去的亡魂,那些一个个被我签下的名字,将会结伴而来,恶毒地羞辱我。我当然可以逃避这些,如果我像勒巴东一样对自己开枪,现在我已经在走向地狱的路上,不用去面对那些伪善的面孔。但我不愿逃跑,我的血会洗刷这些屈辱。我不愿自诩为圣徒,但我愿用圣徒的行径约束自己。我不怕死,我死后敢于直面上帝,敢于请求祂给我一个解答。”

“……卡米尔……”

“……您又陷入莫名的热病了吗?好吧……卡米尔·德穆兰先生,如果您听得到我的声音,请滚开!不要再纠缠他,您的幻影已经消磨了他的精神和肉体,您让他软弱,让他痛苦,让他总是在发烧咳嗽,让他疑神疑鬼,让他像个寡妇一样神经质地念叨你们那些青春时代的好日子。滚开吧!您已经是一个鬼魂了,为什么不回到该呆着的地方去呢?您的仇恨来得毫无缘由。您如此善变和善于蛊惑人心,是您无节制地挥霍你们的友谊,肆无忌惮地捉弄他,用您那些轻浮和自私自利的所谓善心在他敌人面前诋毁他。您竟然试图左右一个不可腐蚀者!在他背叛您之前您早已背叛了他,在他欺骗您之前您已经无数次欺骗了他。您怎么敢请求更多的容忍?您怎么能仇恨这个在被您伤透心之前,毫无保留地支持、维护和宽恕过您的人?滚开!不要再来玷污这个将死之人高贵的灵魂,他应该心无旁骛地走向祭坛,而不是像您一样哭哭啼啼。如果还有别的亡魂,也请你们滚开!死亡都无法惩罚你们的罪孽了吗?你们为什么不在上帝面前忏悔?噢,对!你们不信神。那就滚开!”

“安东尼!”

“我在!马克西米安,我在!”

“……我又做梦了吗?”

“您太累了,但您得打起精神来。天快亮了,警卫快来了,您得保持尊严。”

“对不起,安东尼……那是一个噩梦,我梦见刀刃像冰冷的水滴划过我的脖子,您的头颅在篮子里看着我,褐色的头发被血凌乱地贴在脸庞上,却丝毫无损您的美貌。围观的人有成千上万,他们齐声欢呼着‘专制已死!’‘我们自由了!’。我看着您依旧明亮的眼中落下一滴眼泪。”

“世界即将成为一个无法苏醒的噩梦了。革命被葬送了,共和国行将灭亡,一个人死去又有什么要紧呢?我不能选择何时死去,也不能选择如何死,只能选择为何而死,以及……”

“以及?”

“我足够幸运,能与您一起携手走向坟墓。”

“安东尼,我最终还是屈服于自己的软弱了,您能原谅我吗?”

“我依然崇拜您,我只忠于您。”

“您是我唯一的、忠诚的、最后的朋友。”

“我是您唯一的、忠诚的、永远的朋友。”

“我听到警卫们的声音了,他们故意把门锁弄得哗哗响,他们在嚷嚷什么?”

“不要听,他们在侮辱您。”

“他们叫我什么?‘陛下’?!”

“不要理会他们!您是位公民,真正的公民。”

“我记得丹东在法庭的时候喊着‘罗伯斯庇尔!我死之后,就是你了!’。现在我的时间到了,公民们,把我带走前请再给我几秒钟让我跟我的朋友告别。安东尼,您愿意最后一次亲吻我吗?”

“我只知道我愿意为您去死,更何况一个吻呢?但请原谅,这会儿我做不到,现在过于仓促和不体面了。不过没关系,在断头台下,在那些为了共和国灭亡序幕拉开而爆发的欢呼声中,我们的头颅终究会亲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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