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兵钟爱华

好了，先生们小姐们，该醒醒了。”教授的声音传来。

钱浩宇按下右手手腕的按钮，头部的目镜收回头盔。银河，战舰，海盗船，还有船员们都消失了。只剩下教室，一排排卵型座椅上的同学们，还有前面的教授。钱浩宇扭头向右侧那个固定位置寻找那个身影，欣慰的看到那个身影也在看向他。

“好了，先生们小姐们，电影看完了。”教授在讲台上踱来踱去，“明天第四节课之前每个人交上来一份你们对影片中双方战术的分析，‘战’作为论文主题，以一表对逝去者的敬意与纪念。不得少于1500字，可以算标点符号，但不要想用空格来糊弄我。下课。”

“嗯，钱浩宇和柳德米拉下课后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教授补充说，“你们给我解释下为什么影片只到了一半你们就把视角拉到战舰以外，你们看到了什么。”

当钱浩宇和柳德米拉走进夏尔·安德烈·约瑟夫·马里·云·莫里哀教授的办公室的时候，教授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敞着军服，松歪着领结，翘着双脚搭在办公桌上，手中握着一杯夏眠产的白兰地，桌上的酒瓶只剩下三分之一：“随便坐，自己喝什么自己拿。”

钱浩宇嘿嘿一笑，去酒柜给自己选了一瓶波尔多的红酒，又给柳德米拉倒了一杯矿泉水，把酒和杯子都放在托盘器上走到沙发前。把水递给正襟危坐的柳德米拉后，钱浩宇自己也坐在了一旁，拿起托盘器送来的红酒喝了一口：“虽然夏眠星的酒享誉整个人类世界，但我还是喜欢地球的味道。”

“我还不知道你最喜欢阿里修斯坦的白酒，私下里说波尔多的红酒和白兰地都是饮料？虽然你的自制力我欣赏，但是在我这就别装了。都放松点，柳德米拉小姐您也一样。”教授挥了挥手，“好吧，现在说说看，你们在片子里看到了些什么？为什么要切换视角？”

钱浩宇抓了抓头发：“教授先生，这片子我从小就看过，这至少是第四遍了，自然没什么感觉了。前一半我尽量催眠自己，想让自己能再浸入电影中，跟着‘舰长’思考，跟着战舰行动，但后来实在是骗不了自己了，所以干脆拉出来看看星空。”

“作为钱家的人，你还少了看星空？钱秋霞女士是提出星系跃迁理论的伟人，几个世纪来你们的家族也是星际航行技术最重要的掌握者，你自己也去过多少个星系了，还少了看星空？”

“好吧，我承认，后面我纯属是打发时间。”钱浩宇被教授揭穿倒也不以为意，他知道教授并不在意这点。

“那您呢，柳德米拉小姐？”教授看向双手捧杯，坐得笔直的柳德米拉，“您不会也是看过了吧？这毕竟是一部100年前拍摄的电影，只是最近进行了侵入式修复。”

尽管这是私人场合，教授也多次要求，所以柳德米拉没有站起来立正回答，但也立刻放下了杯子，双手放在大腿上：“不是的，教授先生。我是第一次看这部电影，但是在伊莎贝拉舰长说出那句‘我们还没有开始呢’的台词后，我发现印证了我心中的设想，而此后她下达的命令也和我的猜测一致。”

“什么设想？”

“是的，教授先生。这部片子虽然描写的是太空战舰作战，但事实上主要取材于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的1779年9月23日，约翰·保罗·琼斯指挥美国海军‘好人理查德号’在斯卡巴勒附近的弗兰伯勒角与英国军舰‘塞拉比斯号’之间的战斗。当片子一开始的时候根据舰名我就有这个想法，而伊莎贝拉舰长的台词证实了我的看法。”

“所以后面您就没兴趣了？”教授饮尽了杯中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不是的，教授先生。我是觉得后面的战术指挥部分我已经猜到，但是我还是缺少对星际作战最直接的理解。毕竟……您知道的，除了来到火星，我并没有经历过多少次太空旅行，所以我想从相对全面的视角观察下太空作战。”

“好吧，我理解了。”教授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踱着步，“这个暑期的实习我会推荐您去一条执勤中的战舰，而且这几年银河也不太安宁，外殖民圈确实真的出现了星际海盗，而且有往内殖民圈蔓延的趋势。当然您可以放心，不会出现电影中的事情，现实中巡航舰面对海盗船无非是追剿，但是再过几年，就说不好了。”

“谢谢您！教授先生。”柳德米拉眼睛一亮，“我一定珍视您给我的宝贵机会。”

“这没有什么。”教授提着酒瓶喝酒杯走到沙发前，直接坐在了茶几上，“没有什么，我不怕你们知道，也不怕别人知道，我对你们两个是有偏爱的。我在军队干了几十年，又在这教了十几年书，只有你们这几届才有几个值得我偏爱的学生。”

差不多一瓶白兰地下肚，教授明显话比平时更多了，自顾自说着：

“几十年了，原本早就疲了，没想到快领退休金了却能教你们这几个学生。要知道，你们手里的战术和战略理论教材，在我上军校的时代上面写的就是那些文字，这部电影成为教学影片也有几十年了。没变过，什么都没变过，包括条令、条例。也许这也是这部电影现在还能用来教学的原因，莫大的讽刺。不过装备的操作手册倒是换的很勤，毕竟飞翔广场（联合国星际安全部和联合国舰队总司令部所在地）和军工巨头们都需要赚钱。每年似乎都有多少多少种新装备被研发、制造出来，交给部队，可和它们换掉的那些装备比，这些所谓的新东西只是更大或者更小，更快或者更慢一些而已。我敢用我的退休金打赌，这里面很多东西本来可以变得更多，但是每隔几年只变个一点，就可以把这个游戏继续玩很多年。当然，这些作为的改进虽然小，但积累下来也许能做到所谓的从“量变到质变”，但问题是如果战略战术理论思想几十年不变，也就证明了这所谓的质变是多么可笑，而所谓的量变又是多么的微乎其微。而更换掉的装备有多少是真的被封存了？又有多少是真的被销毁了？还有多少流向了黑市？没人知道，也没人在乎。反正纸面上几个最主要的殖民星上封存的装备比地球正在装备着的都多。只要每年军费都在增加就好，反正维和部队早就是将军比战斗机甲多，舰队则是舰长比舰船多。而飞翔广场和自由大道（联合国行星安全部和联合国维和部队总司令部所在地）每年也都会为争夺军费的每一个信用点吵个不可开交，每年都一样。”

虽然联合国维和部队和联合国舰队之间的冲突是世人皆知的，但是从一个现役中将嘴里这么直接的说出来确也少见，虽然火星军官学校理论上是跨越军种的存在。可能只有和他最喜欢的学生在一起，只有一瓶白兰地之后才可以，如果不成，就再来一瓶。

“不争也不行。”教授自顾自说着，“别说所谓更新装备，每个在任的部长如果不能让军人们的福利比前一个年头更高一些就别想坐稳位子。标准的8小时工作时间，超过一秒都有高昂的勤务津贴，带海滨沙滩或者林地猎场的，可以继承的免费住房，根据军衔配备的勤务人员，每个地球年2个月的带薪休假，一年两次的公费疗养……银河在上，我敢说除了议员们，没有任何一个靠财政供养的职业有如此优厚的待遇。”

柳德米拉的坐得更直了，而钱浩宇注意到她的脸色变得有些白。

“拿着如此的福利待遇，如果仅仅是技术和装备发展的停滞也就是了，更可怕的是组成这支军队的人在近亲繁殖，在墨守成规，在故步自封。你们两个是我最近几年教的最好的学生，但是也仅此而已，并不是你们有多优秀，而是你们身边那些穿制服的饲料消耗器都太烂了。他们的爹妈不是将军就是一级上校，自从他们穿上这身制服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被爹妈安排好了一辈子的工作和生活计划：军校毕业，回到爹妈所在的军事管区，从尉官干起，按着年头往上升，然后呢？爹妈是将军的，自己十有八九也能早晚能当上将军，父母是一级上校的，自己也十有八九是当个十年上校，然后转成一级上校，最后一样再去安排他们的子女。你们班上那些饲料消耗器，有一半我用脚趾头也能猜出他们毕业之后的去向，另一半我甚至能知道他们实习会上哪条船或者去哪个军管区。”

“就这样，一代一代的延续下去，形成一个又一个根深蒂固而彼此又壁垒森严的圈子。那些穿西装和燕尾服的人总在茶余饭后说飞翔广场和自由大道虽然只隔着一条街，但实际距离可以跨越整个银河，而实际上，就算在舰队内部又何尝不是如此？飞翔广场和象限司令部之间，象限司令部和象限司令部之间，舰队和舰队之间的距离又何尝不是一个银河？所有军官都秉承着一个原则：我只管我自己的事，我不管你的事，而你，也别干涉我的范围。最后的结果其实就是所有事都没人管，到处都是一团糟！”

看教授稍稍平静了些，钱浩宇问道：“那么教授先生，您认为这几年星际海盗有所抬头会不会也让军队多少有些改变呢？”

“不够，这还不够。只有真正的战争才能唤醒这支恐龙一样看似庞大但其实虚弱不堪老气横秋的军队。而这几年的经济形势告诉我，战争已经不远了，大的战争可能几年内就会爆发。”

虽然作为军人，钱浩宇并不想像教授说的其他人一样继续舒服一辈子，（论舒适，他可能不从军会更好）但是听教授说战争几年内就可能爆发还是有些震惊：“教授先生，虽然各殖民星的安全部队规模在不断扩张，但是如果是您所说的大的战争那意味着整个银河的战乱，几年内形势就会变得这么严重么？”

“这就要看我们了，对不起，不包括你，柳德米拉小姐。”教授向柳德米拉点了下头继续说，“这几年整个银河进入经济衰退，可根据《罗德里格斯-约翰逊法案》，各殖民星还要无偿的向地球提供产品，越是经济衰退地球要求的就更多。殖民地政府与总督们之间已经势同水火。同时地球资本在各殖民星的企业还在大量裁员。浩宇，我知道你把你名下的企业交给职业经理人们打理，那么你知道只你名下的企业这几年就解雇了多少工人么？”

“呃，到上周为止大概是裁员了23%，大约是43万人。”

“是啊，你名下的企业只是钱·云系中的很少一部分，整个钱·云系会是多少？加上我们莫里哀家族又有多少？所有地球资本在整个银河裁减的又有多少？天文数字。这些裁掉的工人也要吃饭，也要活命，逼急了他们会怎样？我刚才只说到星际海盗，整个内外殖民圈的各种骚动也是此起彼伏。哪怕在地球也如是，政府应对经济危机的方式式降低税收和减少福利。柳德米拉小姐，您很努力，也很幸运，考上了火星军官学校，跳出了贫民圈，但地球上还有几亿人只靠政府福利活着。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却没有一技之长，甚至没有受过系统的教育，一代代只是活着而已，但当福利削减到一定程度，他们也不会平静接受的。”

柳德米拉没有说话，但脸色却更白了。

“军队是什么？军队就是国家手里的警棍。国家手里握着这根橡皮警棍，等他们真被惹恼的那一天，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使用它，因为任何人都不能要挟国家！但是如果矛盾积攒到一定程度，会有几十上百亿人站在国家的对立面的时候，军队就要动一动了。”

教授拽了拽领结：“所以，我的孩子们，火星军官学校的毕业生可以选择先去舰队再去维和部队，或者反过来，只有在二者都做过上校以上的位置才可能进入将官的行列，而我其实建议你们毕业后先选择维和部队。未来的战争对有些人来说可能是刷功勋的时机，对你们来说则是施展身手的最好舞台。毕竟未来的战争只可能从大气圈内爆发。而随着形式的恶化，他们可能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