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甜美旋涡
Severus Snape —— 霍格沃茨魔法学校魔药课教授,犹豫着没有立刻去敲响那扇门。
这是一个春日的午后,阴沉的老伦敦难得的好天气。花楸树开满毛茸茸的小白花,清爽的香气飘进高挑阴凉的走廊,让出名难以讨好的Snape教授,都不可多得的心情愉悦起来。
一扇白橡木门,把手是一只黄铜小猫,门上钉着一块黄铜小牌子,蚀刻出两个细长的意大利体字母——SS。
当然,这个SS和他毫无关系。
Scarlett Shaw——麻瓜世界里的“潜行者”,霍格沃茨下一学期客座教授,科目是艺术理论。(天知道邓布利多搭错了那根筋,才会把这门课排进魔法学校。)
更不可理喻的是,他还要求Snape返校时“顺路”邀请Shaw小姐同行,“让她预先感受到霍格沃茨的友好和善意”。
从Spinner's End到摄政公园一点也不“顺路”好吗?而且,如果要让人感受到“友好和善意”,他难道不应该是最后的人选吗?
无论是这低调而舒适的老公寓,这漂亮的白木门,还是门上的黄铜小猫和小牌子,都让Snape 觉得格格不入,就连门上隐隐约约的防御魔法,也是他不喜欢的过于温和隐蔽的手法。
巫师界对“潜行者”始终有微词,身为巫师却混迹麻瓜的世界,并遵循那个世界的规律和生存原则,还常常如鱼得水——也许这最后一点特别让巫师们难以忍受。平心而论,Snape对“潜行者”倒没有什么偏见,他的态度更准确地说是“无视”。直到此刻,站在一个“潜行者”的公寓门外,一个他被要求“友好善意”地对待、并将与他共事的“潜行者”。
还是一位年轻的女士,据说十分美丽。
Snape又敲了敲门,三声,轻重完全合乎初次拜访的礼仪,也许他待人冷淡,但绝非没有礼貌。然而这位SS小姐显然不够有礼貌,早就约定的时间里,她却不在家。
Snape不爽地皱起眉头,考虑是转身离开,还是多等一会儿,就听见身后有人说:“对不起,请问您是?”
虽然之前并未见过,但Snape还是立刻认出了Scarlett。在麻瓜的世界里,巫师总是能够一眼认出巫师,何况她确实如这一阵子霍格沃茨的教员们私下里八卦的,“十分美丽”。
黑色长鬈发,雪白皮肤,小小的脸,尖下巴,浓黑的眉睫斜斜地向上飞着,清亮的绿眼睛,珊瑚色的嘴唇,叼着—— 一支烟。
一支烟?
Snape 教授挑起一边眉毛,很是不以为然地看着这个年轻得像他的学生的姑娘,在公寓走廊上叼着一支烟!
同样让他不以为然的还有她的衣着。梅林的长袍啊!她穿的是什么?一条在他的认知里绝不应穿出卧室之外的轻薄贴身的蓝白色格子低腰九分裤,小得不像话的白色棉背心——没有穿胸衣!随随便便罩着一件灰色针织长外套,赤脚踩着细高跟金色凉拖,乱七八糟地抱着杂志、报纸、牛奶、香烟、面包,还有几支白色的马蹄莲。鬈发凌乱地拂在她脸上,显然起床后还没来得及梳理,毛茸茸的白色小花散落在发丝间。
如果在霍格沃茨看到有学生穿成这样,他都不知道自己会扣掉多少分。
“噢,抱歉抱歉!我下楼买烟去了……天哪!是今天吗?我们约好的是今天吗?”
“我十分之确定,Miss Shaw ——”Snape 教授慢悠悠地说,最后的尾音拖得特别长,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很危险的信号。
但是SS小姐显然并不熟悉他,她手忙脚乱地开门请他进去,一边高高兴兴地说:“糟糕!我记成了明天。真是太抱歉了,我刚从巴黎回来,还有点混乱。您是Snape教授,对吗?Severus Snape?魔药大师?——我听说过您的名字,许多次。噢,对了,请叫我Scarlett。”她仰脸看着他,笑意盈盈——那种显然在麻瓜世界里无往而不利的笑容,就像小孩子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十分确定能得到大人的赞扬时露出的笑容,温暖明亮。Snape轻轻别过脸去,没有接她的话茬。
这个年轻的姑娘,一看就是在麻瓜的世界里被宠坏了,那种无忧无虑的自以为是,简直让他觉得有点刺眼。
Scarlett并不在意Snape的冷淡,她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地扔进沙发,Snape无法不注意到那几朵可怜的马蹄莲被压在了最下面,同时他也用了极大的努力才克制住自己,不给这间客厅来一下Reparo和Scourgify。
客厅里弥漫着酒、蜡烛、鲜花和水果的味道,一只雕花酒瓶摔碎了,把米色的地毯染红了一大片,玻璃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地毯上还扔着一条揉成一团的长裙,肉粉色,缀满了碎钻、细珠和亮片——可怕的品味!一条不知是小礼还是睡衣的玫红色吊带短裙,和一件白色的长外套绞在一起,外套的领口和袖口缀着烟灰色的绒毛,也被酒染红了;茶几上扔着一大捧半枯萎的茶色玫瑰,一只紫灰色的缎子高跟鞋躺在花束上;还有一条同色的长丝巾,缀着流苏一样的细细的长管珠,垂到地上,半掩着一只金色的粉盒……
Snape犹豫不决地站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尴尬,很想就这么转身离开。然而在他内心深处,不知怎么回事,又有一点隐约的好笑的感觉,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这间荒唐、凌乱、过于“麻瓜化”的房间,让他觉得一种新奇的轻松感。
“不好意思啊Sweetie!我马上就好。请自便,厨房里有咖啡,如果您需要的话。”SS小姐在里间大声说,伴随着哗哗的水声。
“Sweetie?!”Snape教授两边的眉毛都挑了起来,极其危险的信号。然而SS小姐还是没有看到。
厨房里并没有咖啡,当然也没有Houseelf。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宽大的厨房干净整洁,麻瓜的厨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鲜花、香草、水果、香料以及各式食材让它显得生机勃勃。
“Accio Coffee!”Snape想了想,还是试着召唤了一下咖啡。
没有动静,显然这间麻瓜的厨房并不打算回应他。
身后传来轻轻的笑声,Snape半是恼怒,半是尴尬地转身,年轻的女士站在他身后,裹着白色浴袍,黑色的头发湿漉漉的,清新得像透过玻璃窗的阳光,让他的恼怒打了个折扣,而尴尬则加倍了。
Scarlett仿佛天生具有化尴尬为轻松的本事,也不知怎么搞的,转眼之间,她就开心地哼着歌做起咖啡来,还拜托Snape帮忙打奶泡。
魔药大师认命地叹了口气,无懈可击的手法和力度,打出的奶泡丰富细腻,柔软丝滑。Scarlett赞赏地吹了声口哨,很快就递给他一杯咖啡。
我要忍耐。Snape对自己说,敷衍地喝了一口:“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动身呢?Miss Shaw ————”
尾音的长度已经到了他的极限了。但是——
“呃,这个,对不起,你这里有点牛奶……”她轻轻点了点他的嘴角。
(梅林的猫头鹰啊!我诅咒这个上午!)
“恐怕我还得一点时间,Reparo一下我的公寓,以及Pack一下我的行李,”看到Snape露出微妙的表情,Scarlett笑着用手肘捅了他一下,“干嘛?我虽然用Aero Press做咖啡,并不代表我不会用魔杖和咒语啊。”
“我极之同意您确实需要用到Reparo,Miss Shaw——”
“别这样啊教授,我请你吃午饭好不好?街角有家意大利小馆子,他们家的Risotto就像是天堂的味道,拜托——我在巴黎的时候做梦都想着要去吃呢!”
(梅林啊难道还没完了吗……)
谁知道呢,脸上恨不能写着“生人毋近”的Snape教授,其实并不太懂得如何拒绝他人的邀请。——因为几乎没有什么人会主动邀请他。
“我——如果我能有这个荣幸成为邀请者的话,我将十分乐意与您共进午餐……”斯莱特林对风度和姿态根深蒂固的苛求,以及邓布利多关于“友好和善意”的吩咐,让Snape成功地用不是那么像牙疼的语调,挤出了这么一句话,但本应同时出现的微笑,就实在是欠奉了。
和SS小姐走在街头,Snape如芒刺在背。尽管她已经换上了十分优雅的衣着:裁剪完美的白色V领半袖上衣、深蓝色药盒帽子、同色的及膝百褶裙和丝袜,酒红色半跟船鞋,没有任何饰物,只戴了双深蓝色薄缎短手套,有一点暗银色的绣花。
走出半条街,Snape才忽然意识到,她这一身是在配合他的深蓝色长外套!
这的确有点惊悚,但还不至于让他背后冒汗。
事实上,在Snape的认知里,来到麻瓜世界的巫师,都尽可能地低调再低调,隐藏行踪和干扰麻瓜视线与注意的各种小魔法,就是这么蓬勃发展起来的。因此当他看到Scarlett毫不掩饰地张扬着自己的魅力——一半来自她的美貌,一半来自她巫师血统的力量——引得途中的男士们纷纷注目、驻足、微笑和回首的时候,他真是有点惊到了。
这样也可以?
短短一段路上她收获的爱慕与欣赏的目光,比他这一生得到的还要多许多。领班老爷爷也对她格外温和亲切,而给她倒酒的小哥,在她抬眼微笑着说谢谢的时候,耳朵都变成了粉红色。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实在有些好奇:一个在这样的目光中成长、生活的年轻女巫,世界在她眼里是什么样子?人生在她眼里又是什么样子?
用菜单遮住一半脸,不动声色的探身过来,Scarlett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对Snape说:“两点钟方向,有个姑娘一直盯着你。”
?!
Snape教授擅长大脑封闭术的名声可不是白来的,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吃惊,只是淡淡地问:“金色头发,还是棕色头发?”
“Wow!”她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笑意在眼角和嘴角跳跃,“你太让我惊讶了教授!恭喜你,是金色头发的那个——漂亮的那个。”
“哦——”翻菜单翻菜单。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啊。”
“什么?”
“你这张脸以当下麻瓜们的审美来看实在是酷毙了。”
(这个话题不能再进行下去了。)
啪地合上菜单,Snape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女子,带着几分严肃的探究和一点点捉摸不定,他眯起眼睛,轻声缓慢地,但是极为强势地说:“如果我接下来的话冒犯到您,我预先恳请您的原谅,但我实在觉得有些奇怪,Miss Shaw——恕我直言,像您这样的人,怎么会想到去霍格沃茨教书呢?”
她坦然地迎着他探究的目光,阳光的碎屑在她的眼睛里闪耀,如此美丽的绿眼睛——但与他记忆中的那一双,并没有相似之处。
记忆中那双眼睛,坚强、恬静而温柔;而眼前的这一双,清亮得几乎逼人,狡黠灵动,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执拗。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呢?教授。”
“拜托!我们就不要像麻瓜一样用无聊的方式徒劳地试图增加谈话肤浅的趣味性了。”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她要放弃这个话题了——这对他来说太经常了,交谈从来就不是他的长项,倾听也不是。但她似乎并没有觉得被冒犯,眼睛里分明有一点会心的笑意闪过。然后,她垂下长长的睫毛,给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因为我想要重新回到巫师的世界。”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沙哑,轻柔而宛转:“如你所见,教授,这是最好的时代。巫师生活在麻瓜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这么容易和愉快,麻瓜世界的每一点进步,都让魔法变得越来越隐蔽,越来越不引人注目,同时又能带来难以想象的优势,只要你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而对于巫师来说,这又能有多难呢?”
随着她声音的改变,照亮了这个清晨的欢快轻松的调子黯淡下去,“看看你,我们的魔药大师,非凡的Snape教授。只要你愿意,可以在麻瓜世界任何顶级的医药或者化工集团轻松拿到高层offer和天价薪水。只要你愿意,可以一天换一个那样的金发美人,还有更多的围着你打转。——是的,欢迎来到麻瓜的世界,它已经和你们所以为的那个麻瓜世界完全不同了。记住这一点,教授,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可以得到一切——几乎一切。”
好像就在他眼前,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她就从一个无忧无虑的,未免太“麻瓜化”的不更事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女人,带着点倦怠,带着点优雅的风情,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悲哀,一道淡淡的疲惫的细纹出现在她的眉心,而她全然不觉,“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不是吗?在麻瓜的世界里,我们没有边际——你懂得那种感觉吗,你可以做一切、得到一切,几乎一切,所以你伸出手去,没有任何东西拦着你,也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被真实地触碰到。你……”她犹豫着,用更低的声音,叹息般地说,“你失去了控制——所有的巫师应该都已经从惨痛的经验中懂得,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嘘——不要说,不要在这里,”他打断了她,没有用魔杖,迅速地放了一个Quietus,把他们和周围的人们隔绝开来,几乎是愤怒地说:“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永远不要在麻瓜的世界里提及那个人。”
“没有人告诉过我。很抱歉,我没想到那仍然是禁忌。”但她的眼睛里没有歉意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点似乎是了解和同情的神色,还有一点淡淡的不以为然。那抹清亮的绿色也似乎变深了——就在他眼前,短短几句话的时间,连她的眼睛也有了岁月的痕迹,“对不起,‘潜行者’就是如此,我们更了解麻瓜世界的规则和禁忌。虽然父母都是巫师,但我从来没有在巫师的世界里生活过,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传说,古老、浪漫、过时,顽固、守旧……”说出这几个词的时候,她瞟了他一眼,笑了一笑——她的眼睛里那狡黠欢快的小精灵又回来了片刻,但只是片刻而已,“我一直以为,麻瓜的世界才有生命力和未来,而巫师只有过去的荣光。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谁不想站在生命力和未来的一边?我不属于巫师的世界,我也不想。——但是我错了,不管麻瓜的世界是怎样的,那不是我的世界。有很长的时间,我真的是怎么也不能明白,为什么一个你明明可以得到一切的世界,却总是让你那么伤心……”
伤心?她?他完全不能想象这个词会出现在她的世界里,他甚至觉得她也许没有心——就像媚娃,就像精灵,就像水妖,那些没有心的美丽的生物,才能永远维持如此年轻纯洁的外形。
当然她并不是。
“用了很长时间我才肯正视这样一个事实:这不是我的世界,所以,我必须要离开。教授,我不知道你是否在麻瓜的世界里生活过,当你和他们,无论是生命的长度还是世界的广度和深度,都根本不能放在一起比较;当你拥有的力量,以及刻在你灵魂里的东西,对他们而言根本不存在。那么,你要怎样才能进入他们的世界呢?对于他们,你可以尊重、可以欣赏、可以喜欢、可以调情甚至做爱,但就是有些东西,你就是无法得到,也无法给予,你永远、永远,无法成为你不是的那个人……许多时候,你知道吗?我走在人群中,那么多人,那么拥挤、喧闹、忙碌甚至疯狂,但是我觉得我就像是这世上最后一个巫师,走在一个已经死去的世界的坟墓上……”
也许是她眼睛里的一种神情,也许是她说的话,或者是她的声音,让他有那么一个瞬间不自觉地卸下了心防,任由本已被牢牢封印的往事侵袭而来,与她的话语相应证……他的母亲,终其一生悲哀地徘徊在那个不属于她的世界的边缘,阴郁、畏缩、消沉……惨淡无欢的童年时光,一点点微弱的光,无边的黑暗和愤怒……那个有着与他相似经历的可怕的人——同样是巫师女子绝望地爱上麻瓜男人的不幸产物……恐怖之源,摧毁了一切,两次,摧毁了他所珍视、所爱的一切……红色长发的纤细身影,尘埃覆盖了美丽的绿眼睛……岁月和风尘侵蚀的墓碑,地下室里浸透了回忆和悔恨的日日夜夜……她的脸……她美丽而苍白的脸,藏在黑色的斗篷里……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被冰冷的月光照亮……“把它们拿走,请你……”一个孤独的纤细的身影,走在荒凉而灰暗的废墟中……她的身影,她的脸……她的美丽的脸,就在他的眼前,如此鲜明,如此清晰,午后的阳光从彩色的玻璃窗照进来,照亮了她黑色的鬈发,照亮了她绿色的眼睛……“谁给你的权利!谁准你!——你怎么敢!”在意识到之前,他已经勃然大怒,几乎打翻了桌子,“你竟敢对我用Legilimency!你!你这!——该死的梅林啊!你竟然敢对我用Legilimency!”
“我没有。”她不为他的怒火所动,轻轻捉住他的手,合在自己掌心,轻轻的,但是坚定地说:“我没有。Severus,你没有意识到吗?你几乎是忽然间把自己就这样摊开来给人看啊。”
他狂怒地瞪着她,如此愤怒以至于忘了抽回自己的手,任由她那么握着,她的手有一点颤抖,但是眼神镇定而温柔,毫不躲闪:“没关系——教授,Severus,没关系,都过去了,我在这里,一切都很好,我们要去霍格沃茨,记得吗?嘿,你答应请我吃饭的。”
就像喷涌而出时一样,愤怒忽然就消失了,往事也随之化作风中的灰烬……深深的疲惫涌上来,Snape几乎觉得自己上眼皮和下眼皮在打架,只想就此躺下来,躺进尘埃和黑暗里,再也不要醒来。
隐隐的,他听到她的声音,像是遥远的音乐,轻柔而温暖,“……以前有过这样的情形吗?教授?教授……”一双手拂过他的头发,一双温柔而友好的女性的手,轻轻拂开他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