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狐幻

王生岳父的病是一个游方道士治好的。
那一日，他得知岳父突然得病，便随夫人赶往邻县。

刚进门，就看到一三寸小人从内堂跑出，边跑边骂。王生躲闪不及。那小人从两足间钻过，又将他掀翻，破门而出。

王生爬起，岳父已由岳母扶出，已恢复气色。王生一问，才知是一个道士路过，说岳父家中精怪作祟。随后道士写了一张符咒，让岳父在晌午烧成灰和水服下，就向东边去了。
回去之后，王生做了一个道士腾云驾雾的梦，醒来时历历在目，便和夫人说要去寻他。夫人见他心意已决，便约定两年为期。

东边两百里有座山，山中有一座道观，供奉镇元大仙。
王生打算先向那里寻上一寻。他步行兼乘马车，几次迷路，到山下时已是半月之后。那山下有个小镇，他就去镇中食肆打听。

答他的是食肆老板小女，十来岁，生得古灵精怪。她说山中是有座观，观里是有个道长，但道长不喜生人，不重香火，也不开坛讲道，一年中有一半四处游历。
王生问道长此时在何处，小姑娘说十来天前从镇中经过，上山上去了。王生一听，便也上山去了。

果然如小姑娘所说，山顶有一座道馆。他来到门前，见门上贴满了符咒，一推，门直接推开了。

他走入观内，一白衣道士正从观内走出，三十来岁模样，面容冷峻。王生说自己来自两百里外的王村，特来感谢道长救岳父一命。

道士说那桃精在树上听见岳父和人在树下吵闹，一时调皮才变作桃子落下，诱岳父吃下。不是大恶，不伤其性命。

王生一听，越发佩服，即刻跪下要拜师。那道士婉拒。王生也不退缩，说愿在此扫地挑水，代为看管道观，让道长看到诚心再议不迟。

那道士不作答，也不赶他，许他住柴房，但不许踏入观中后庭。

王生谨遵指示，在观中安心住了半年，吃的是观中糙米，虽然清苦却也一步不离道观。道长见他诚心又行事妥帖，便允他踏入后庭。

后庭是一座普通庭院，除了一棵大树别无他物。那大树树干壮如水缸，下肢盘根错节。树上挂着稚白如幼儿面容的小果。

道士说自己道号是风雷子，乃镇元大仙的弟子。那树为天地灵根，树龄已过五千年，果名为草还丹，每一千年才结三十颗果子。现有一颗已熟，但只有月圆之夜才分辨得出。

风雷子每七个月需回天庭复命一次，再于凡间游历四月，最后回到观中。这样的轮回不下三百年。下月他即将要回天庭，几日后就是十五月圆，如王生能辨明成熟草还丹的方位，代自己看守灵根，等他回来后便可教他最容易的术法。

王生当即跪下叫了师父，风雷子便又叮嘱——此山有灵，有修炼成百上千年的精怪。精怪也可得到成仙，可修炼几千年，又或吃上成熟的草还丹，上达天庭求帝尊赏赐。
观门上的符，便是阻碍那些急于求成的精怪，不可随意撕下。

王生愿以性命担保。风雷子便在月圆之夜与王生一同看那果实，王生很快记住了方位，他便安心离开了。

风雷子离开后，王生就在一直观中寸步不离，也无人造访，不知不觉过去三个月。下个月风雷子归来，他便能学习法术，心中十分激动。

直到第四月，某日他正在后庭除草，忽听见观外有人叫风雷子的名字。

他开门一开，是镇中食肆老板的小女。

他问小姑娘所来何事。小姑娘说道长曾救治家父恶疾，今日家父寿宴，想请道长去楼中一聚。

王生说道长云游去了，要月末回来。小姑娘说寿宴就在今晚，王生如愿意也可代风雷子前去。她还报了那些山珍海味的菜名，都是难得一见的佳肴。

王生已数月未沾荤腥，菜名听得他饥肠辘辘。他心想黄符在便相安无事，只是去几个时辰无妨，便随小姑娘下山去了。

到达山下时已是黄昏。镇中张灯结彩，比白日热闹百倍。

食肆老板姓韦，样貌很年轻，王生不知他几岁，但看排场又像是大寿。楼中挂满了各色灯笼，四角和楼梯处摆满鲜花瓜果。

王生坐着风雷子的位置，是韦老板身边的贵位，来宾都像是远道而来富甲一方的富商。
当日王生在食肆待了不足一炷香，以为是个普通食肆，没想到竟能摆下十来张桌子，还留着给杂耍人的场子。食肆老板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俊美也异于常人，连不好男风的王生也看得目不转睛。风雷子已是气质不凡，比起食肆老板还是寻常了些。

客人入席，后厨上了瓜果凉菜，佐以白衣舞姬跳舞助兴。舞姬退下后，又来了一个番邦杂耍艺人表演火艺，热菜汤羹也接着端上。酒过三巡，客人已十分尽兴，上来了几个年轻孩童。

那八个小儿表演了叠罗汉，领了老板娘赏钱后，顺着柱子又爬到梁上。第一个用脚勾梁，下一个用脚勾他脖子，一个勾一个，最后一个离地两丈，啪得一声打开手中红绸，写着——乐只君子，万寿无疆。满堂喝彩。

老板站起来敬酒，小女捧着装满吊钱果子的果盘，将它们倒向那群孩童。孩童们从空中散开，一个不漏的接住，又将红绸抛向果盘。小姑娘拿到红绸，又将它对着众人亮了一亮。
王生身边的富商喝多了，软倒在王生身上。王生要去扶他，却见他头缩进了领中，衣服瘪了下去。一会儿，衣摆下方爬出了一条碗口粗的黑蛇，似是醉了，三角头磕在桌脚上，发出了咚得一声。

王生刚要惊叫，却仿佛被遏住喉咙，只能出气，无法出声。他抬头一看，食肆老板正对微微颔首。这时，他的小女捧着果盘来向客人们收礼。客人将山鸡、野兔、灵芝、明珠等礼物抛进盘中。还有两个客人戏弄同行，竟将那小个子客人一左一右提着丢向盘中。

客人落入盘子之前，便化作一只灰貂。那貂骂着跳回桌上，和戏弄他的同伴打作一团，一貂两只黄鼠狼几乎掀翻桌子。

舞姬和番邦艺人也回到场中。老板娘出手大方，他们拿到赏钱后化作白鸟和火蜴离开了。

老板小女来到王生面前，王生方能发声。他说今日并未准备。小女说无妨，家父今日一千岁整，一心向道，曾向风雷子求草还丹无果。今日想求王生行个方便，去观中取上一枚，日后定有重谢。

王生不敢应允，心中十分懊悔今日下山。食肆老板面露不悦，将酒杯丢在地上，脸孔变白，身体变大，最后撑破了房梁。

食肆不在了，镇子也不在了。王生坐在野地的石头上，客人们笑着四下散去了。
食肆老板变成了白色的九尾巨狐，老板娘和小女变成了大小两只红色狐狸。小狐狸上前将王生扑倒，咬牙说如不交出果子，便咬断他的喉咙。

王生的勇气似从胆边生出，反问如加害凡人是否还能得道成仙？三狐默不做声，也没放开王生。

一人三狐在荒山野地中互不相让，直到东方泛白，王生已疲倦至极。这时，他依稀看到远处走来一人，一身白衣，背负长剑，竟然是风雷子。

那三狐见到了风雷子，立刻化作人形，向风雷子跪拜。

风雷子说昨夜他也在镇中，他看见了，九尾和王生各有使命，也皆通过了考验。那一枚草还丹可赐予九尾，选个良辰吉日，去天庭求封便是。

九尾连磕了几个头。一家又化作狐狸，跑进深山不见了。

王生见风雷子现身，才平复惊恐。风雷子说他还需游历几日，让王生先回观中等自己，门上符咒已可揭下了，如九尾造访，让他在观中等自己，不可怠慢。

王生目送风雷子离开后，回到观中，将门上的符咒一一揭下。

那一夜后，他生了一场病，足足三日只能在房中走动。病愈后又过了几日，也不见九尾来访，他兴奋又焦急，还梦到了那日的食肆的场景。

直到第七日，他正在房中看书，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叫他。
那声音甚是熟悉。他出门一看，竟然是风雷子。风雷子问他为何将咒符拆下。王生觉得诧异，说这时风雷子的交代。

风雷子失去了平日风度，他说刚回此地。王生心想不妙，便一五一十说了。风雷子面色苍白，说那九尾有千年道行，能凭空生出幻象或者变作他人，真假难辨，为的就是让他揭下符咒，入观盗取果实。

王生一听，立刻向后庭奔去。这几日他守着灵根，每日清点，没见有缺少一个。
站在树下，他当着风雷子的面清点。数了几次，刚好三十，一个不少。他又去看那枚叶中成熟的草还丹。果实白天生熟难分，他凭着记忆看了几次，又让风雷子看。二人都确认毫发无损才安下心来。

离开后庭后，风雷子让王生取来黄纸，要重新写符贴在门上……王生拿来黄纸后，风雷子将他逐出了道观。

王生回忆那日，那风雷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之气，比起今日和之前都不同，心说自己还是凡胎，还是安心做个凡人为好。

他叩拜之后便下山了。走到小镇处，此处一片荒地。他想到当日同食肆小女问路，不胜唏嘘。

这时，他看见远处走来一个人。白衣长剑，又是风雷子。

王生傻眼了。风雷子问他为什么在山下。他看了看山顶，又看了看眼前的人物，又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这次的风雷子却面色寻常，并无观中那位的严厉。

这时，山顶出现了一道金光，直奔天空而去。王生依稀看出那是一只狐狸。在它快要到达天庭时，一道雷劈中了它。它带着滚滚浓烟，跌进了山谷里。

再看这个风雷子，他熄灭了手中的符咒，飘然上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