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微安布罗

编辑：单脚跳的鸮鸮

在遥控星球上，一切都不可触碰。

人们呆在各自的气泡里，舒舒服服地飘浮着，所有事情都由遥控装置来完成。食物和饮料会由喷枪直接喷射到嘴巴里，衣服是全息投影的视觉效果。如果人们要聊天，就打开气泡里的无线语音设备；如果人们要握手，就派出两个握手机器人；如果人们想谈恋爱，就隔着气泡眉目传情；如果人们要结婚……对不起，在遥控星球上没有结婚这回事。那么，星球上的人都是从哪来的呢？据说每过一段时间，天空中就会出现一部巨大的银色扶梯，新的居民会兴高采烈地从里面鱼贯而出，心安理得地住进自己的新泡泡里。来到遥控星球以后，他们之前的种种经历和记忆都会被清空，人生只剩下舒适和欢乐。

没人知道规矩是谁设立的，反正大家都接受，也有人觉得他们已经进入了一种接近神仙的境界，总之一切都好得不得了。

有一天，有这么一个人——我们暂且叫他01吧——他住着的58367901号气泡突然破了。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在气泡破掉的一瞬间会有一个信号发送出去，维修机器人会紧急出动，吹一个崭新的泡泡罩住他，然后迅速接上换气管道、除菌系统、饮食喷枪、视听设备、服饰投影……在他感到窒息、被细菌感染、口渴肚饿、寂寞无助，或者和邻居们赤裸相见之前，一切就都完好如初了。

可是在01这里，这些都没有发生。

所有故障的解决办法都写在操作手册里，所有应急联系方式都记在电子通讯录里，但01的泡泡坏得非常彻底，应急操作没法读取。更要命的是，系统根本没有发现这件事，01的泡泡就像根本没存在过似的被忽略了。

在打了10分钟哆嗦之后，01逐渐冷静下来，身体也适应了外面的气温。好在他头脑清醒，明白当务之急是通知系统，他只能求助其他人。01环顾四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没有在打瞌睡、看视频、玩游戏的邻居，使劲朝他挥舞双手，大喊大叫——当然，大喊并没有必要，因为泡泡完全隔音——但大喊让01感到自己在竭尽全力地求援。这位邻居呆呆地看着01，愣了一分钟，突然意识到自己看到的并不是即时推送的全息影像，手忙脚乱地按下报警按钮。片刻之后，维修机器人赶来，围着邻居的泡泡转了几圈，确认没有损坏之后一溜烟走了。不止01本人，邻居也疑惑不解，他拨通了其他邻居的电话，这下所有人都看到了赤裸无助如新生儿一般的01。

人们激烈讨论之后，认为系统把这件事当成了信息错误，而邻居的报警则让系统发现自己出了一个BUG，但知道的人越多，就显得这个BUG越严重，这让系统很没面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当它不存在，没准这会儿系统已经把有关01的信息都删干净了。尽管不愿意接受，但01也怀疑这是真的，因为系统真的没有再管过他。几小时后，邻居们热情耗尽，转而去看搞笑视频。他们私下议论，或许这就是为搞笑节预热的一出闹剧，认真你就输了。

01该怎么办呢？他不想就这么完蛋。他沿着机器人通道向前走去，沿途管线密布。这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虽然他每天都在跑步机上慢跑，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周遭事物随着脚步移动，他头晕不已，只得走走停停。终于，在精疲力竭之前，他来到了一处管线汇集的地方，发现了轻微泄漏的食物管道。

后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吃饱肚子的01恢复了力量和智慧，他找到了机器人的废旧零件选作趁手的工具，从此生存不再是问题。如果他渴了饿了，就去破坏管道；如果他需要零件，就去袭击机器人；如果他需要电视，就去砸个泡泡抢一台，反正机器人很快还会给他们安一台新的。他还学会了用电线皮编织衣服，用废铜烂铁搭建小屋，用各种零件制造各种东西……系统里已经没有关于01的任何信息，他就是泡泡森林里的幽灵，是这文明世界里的野蛮人。

更多居民知道了01的存在——尤其是被抢劫的那些人。他们苦恼于报警无效，只能派出握手机器人追赶他，但握手机器人只会握手，有时回来以后连手都没了。

也有人试图模仿01，但每一次打破的泡泡都会立刻被修好。系统似乎只是不眷顾01——或者单单只是眷顾他。一种论调渐渐传开，认为01就是那个“系选之子”，他是真正的异能者，是可以和制度抗衡的英雄。人们开始赞颂他，崇拜他，在一切目光所能及的时刻追踪他的一举一动。一开始01对此非常苦恼，但他渐渐发现自己可以无视那些目光，因为泡泡里的人们就像鱼缸里的金鱼一样，无论如何上蹿下跳也不能把他怎样。

01对自己这个阶段的生活已经非常满意了，他什么都不缺，但又好像缺了什么。他试图寻找系统的藏身之处，走遍人力所及的地方，终究无果。他又尝试爬上天降的银色扶梯，但扶梯到来的时间和地点毫无规律，他一次次的拼命冲锋都无功而返。

此后，01度过了一段极度颓丧的时光。他枯瘦、邋遢，眼神时而晦暗时而精光四射，就像苦修的圣徒。在他几乎销声匿迹的日子里，泡泡里的人们几乎把他忘了，他们各自寻找新的快乐，也不记得消磨了多少时光。当01再度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时，所有人都惊呆了——这就是那个被系统抛弃的异类，那个野蛮英雄吗？这么久了，他应该早就死了，为什么还在这里？你看他清瘦而强健，淡然而坚定，就像获得了重生一般。他必定不是凡人，他大概就是神！

人们开始疯狂地膜拜他，信仰他，向他许下种种不切实际的愿望，祈求种种不合逻辑的奇迹。01当然不会理他们，因为那个“神”只存在于人们的幻想里。他当然也不再和哪个泡泡里的居民有任何交集，因为他和他们已经存在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当人们发现这位他们想象之中的“神”并不能显示任何神迹之后，开始对他失望。他们蔑视他，咒骂他，认为他只是一个系统的BUG，被抛弃到夹缝之中的怪胎。

对此，01毫不在意。他自顾自地生活，游荡，有时质疑，偶尔愤怒，更多在冥想，直至不再愤怒，平静地独自老去，被整个星球遗忘。

2022.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