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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星

作者:洛宸

编辑:Azule

第四十七章 一切为了奥运
2023-02-25


傍晚的冰场里,灯火未着,一片幽暗,管理员已被褚清黎的助理清掉。借着冰面的反光,欣欣瞧见自己模糊的影子正晕染开来,她认为这是幻觉,因为即使冰面打磨得再好,也不可能将她的影子照出来。她优雅地蹲下去,手指在身侧的冰上划来划去,四周很暗,她身上闪亮满钻的表演服也很难显出耀眼的光,听见指甲划冰的刺啦声中远远地加了轻如鸿毛的破冰声。“活动开身体了吗?冷。”他没换训练服,还是刚才和小孩子们胡闹时穿的T恤运动裤。 

欣欣觉得自己的鼻涕快流出来了,将褚清黎甩在冰场的中心,自己摸黑去了场边擤鼻涕。 

“你不需要这个冠军。” 

“但你还是来了。” 

“我看了你这个赛季所有的比赛。” 

对,他看了她的比赛。每当欣欣往挡板外看去,总能在哪个角落看见褚清黎炙热的眼神。那是渴望压倒一切夺取胜利的眼神。在这个赛场上发光,倾诉,怒吼,或者死去。但必须要打倒更强的对手,否则一切都毫无意义。这是他们永恒的魅力,也是他们永恒的归属,怎么可能夺走呢?欣欣从那眼神里就明白,褚清黎一定会再次站到冰场的中心,那是他的坟墓。 

“皮耶塔和我们一样,但是真可惜,我没有她的力量。” 

“你穿这身儿干什么?沉浸式体验派吗?”褚清黎总是认得黑夜中冰场的路,随意起脚便飘到她身边。“我时间不多,他们待会儿就散了。” 

“死亡与新生。沉溺于死亡,也就无从谈新生。” 

“没有什么沉溺。只是你在表演死亡。” 

欣欣叹了口气,他和皮耶塔说的一样。“所以我想真的,体验死亡。”她倏地转过身,在黑暗里寻找他明朗的眼睛。 

她和典子聊起过,赛场上的高技术风格是不是已经过时了?但,曾经由朴允恩代表的表现力时代和仓木沙纪开启的高技术时代也曾经同场拼斗过很多年,才逐渐过渡。而现在,加快了脚步的时代进程连这样的时间也不肯留给他们。艺术化的巅峰叶卡特琳娜与无止境追求技术极限的雷娅都不能再前进一步了。 

“桜庭来了,就不会走。现在的赛场,需要的不再是技术或者艺术了吗?”欣欣流下了眼泪。她孤独地滑着帕狂,没有音乐的陪伴。一次次跌倒在褚清黎的面前。 

花滑之神负手看着,既不指导也不帮忙。“如果你还纠结这个,那就无法接近死亡。”眼见欣欣再次跌倒在她不擅长的4S上,他附身轻声告诉:“我时间真的不多。” 

跳跃、旋转、步伐,欣欣花了太多的心思在锤炼她的弱项上,她没办法放弃,她只希望演出得更逼真一些。 

而神轻轻跃起,几乎零助滑提起了一个3S,并提示她:“试试看。” 

“不可能!”倔强的女孩持续着原先的5个四周的节目构成,一次次勉强自己做好、落冰、站住、继续……忽然,身后多了一个人,与她并行,腰上多了一双手,她扶住那双手,准备抛跳。她还记得那个4A抛跳,她有把握找回那个感觉。 

那双手迅速地撤走了,她的心竟也随之空了一瞬,跳跃已经在准备中,她顺势起跳,倔强地不肯跌倒,3A稳稳落地。 

她在惯性的作用下向后溜出去,看着黑暗里细长的影子越来越模糊,平静如狂野无风的午后,无垠、旷达、入定。 

突然那模糊的影子一晃而清晰,已到身前。他俯下身从微光星点轮廓之上准确地捉起她的脸,深深地吻下去。她的心跳一下子没有了,跟着是呼吸,跟着是大脑。一切都停止了,身体外的一切都在运转,只有她自己的身体骤停。她甚至听见遥远的进场门开启的声音,看见一点微光从那里传来,还有脚步声和着熊子的叹息远去。明明那么远那么轻,却那么响那么亮,照耀她眼前一片雪白。 

她知道自己死了。 

自由滑一早的大新闻,是古韵飞突然更改节目构成,节目前半段大幅削减4周跳,只在后半段加入了2个四周。赛前评论就开始一边倒地认为这种利用规则偷分数的行为过于可耻,完全不是一个女王应有的作为。就连和她关系最好的媒体,也不可思议地表达:“可能她的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 

中午,皮耶塔宣布在原本的4个四周跳基础上再增加一组43连跳,此上彼下,基础分值就有20余分的落差,通常,这就是顶尖王者与前10名的距离。 

下午候场的时候,皮耶塔盯着欣欣做准备活动,插了个空去和她握手。“你死了。”她其实狐疑,只是来试探。 

欣欣笑着握她的手:“谢谢!” 

桜庭在不远处拉着筋,一脸莫名其妙,一转头,又看见斯蒂芬妮在往本来就紧绷的比赛服装里拼命的塞布条,塞到胸隆起老高。她一个白眼翻过去,和佐藤自顾聊天:“这些小婊子,就知道卖笑。” 

佐藤也无奈,只能压弹她说:“你快练你的吧!再这么出溜下去,明年能不能过预选都成问题了。” 

桜庭这个赛季的成绩时常让佐藤感到没脸见人。林茨分站赛居然摔成了19名,因为积分不足,甚至无法参加大奖赛总决赛。诚然现在头上有几位神仙在打架,但自己的比赛总要先比好才对吧?佐藤第无数次和典子反映桜庭的不走心,训练不力,都被典子柔软地驳了回来:“她长大了,而且我们也不需要她多伟大对吗?”并和她一起目送桜庭和清殿下一起出门去应酬那些老头子。 

世锦赛,是桜庭最后的机会了。假如把握不住世锦赛,明年,确定还有桜庭的位置吗?参赛者自己倒是很宽心,经常反过来安慰佐藤:“放心放心,我厉害得很,不会让你失望的。哼,那几个老狐狸精很快就过气了,哪有连续三个奥运周期霸占着冰场的道理?” 

最后一组的6分钟练习,皮耶塔无疑成为了焦点,她反复试着自己的连跳,确保万无一失。她的每一次跳跃都会引发一阵尖叫,但欣欣发现,这和她在节目里使用的方式略有不同,她是在刻意滑到每一个角落来调动观众的情绪,利用长长的助滑吸引他们的目光,给他们准备喝彩的时机。难道她为了赢自己,竟打算抛弃自己苦练出的技艺吗? 

场上,倒数第三个上场的欣欣开始舞蹈。一旦放弃自己的跳跃弱项,她更集中全部的力量来旋转、来做步伐。三周跳对已经习惯了四周跳的她来说轻松惬意,让她尽情舒展着对狂野的歌颂,对生命的敬畏,对死亡的凝视。她的身体轻飘飘的,不再背负夫人沉重的寄托,她既无法舞出夫人的出尘,又不满足于对观众的掌控,那么不如这样轻飘飘的,如幽灵般轻飘飘的。她是被鬼王唤醒的吉赛尔,踏着轻烟飘荡在冰场的半空,直到自己也化作尘烟。当那段明朗而舒缓的变奏响起,看似散漫在全场的光点已经无法收束,欣欣却在此时起了4周,一个、两个、三个……一片虚无中,她收拾起模糊的天,收拾起草染的地,收拾起微风,将自己身上的每一颗光点化作千军万马,铺天盖地。 

她立在场正中,手臂划出一道圆弧,收起她的光点,享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喝彩。 

很多人被感动哭了。现场的观众,各台的评论员,连评委席也有人不停地吸气。这已经无关她跳出了什么动作,这就是一个动作。 

意大利的快嘴评论员又激动地开炮:“直到这套节目出现前,我还认为打分的标准是公平的,因为它会把每一个动作都拆分成等级,并在运动员表演的过程中随时给出小分。这样看起来很透明,很公正对不对?但是不,不不,古这套动作已经超越了小分表打分的范畴,她不应该只得到单个动作的得分,不不,我的意思是,她这套动作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体,你分不出哪个是转三哪个是乔塔克,其实也无所谓她到底跳跃了几周。我认为,这套动作已经脱离了可供打分的范畴,所以如果一会儿打出来的P分不是满分的话,我一定会非常愤怒,非常非常的愤怒!” 

是的,P分是满分。史无前例的满分。 

皮耶塔在场侧歪了个头,嘴角勾起了笑意:“有意思。” 

她向场周致意,悠悠然,跳起《彼得鲁什卡》。嘲讽,挂在她的脸上,她的指尖,她的冰刀。一会儿是主动示爱的舞姬,一会儿是自以为是的摩尔人,一会儿是愚蠢又不自量力的彼得鲁什卡。她轻巧、活泼,用许多现代芭蕾的方式,演绎着荒诞不经。她的技巧超绝,将木偶的笨拙与试图接近人类的梦想毫不留情地展示出来。 

欣欣坐在前三名的候场区,在雷娅和拉祖米西娜的赞叹声中面无表情地瞧着,心里想的却是:为什么整整一个赛季了,所有的媒体都在回避,她的《彼得鲁什卡》和褚清黎的《奥赛罗》? 

彼得鲁什卡可能太过难以索解,皮耶塔的P分低到令全场发出了嘘声。她没能打败欣欣,自由滑只输了0.5分,加上短节目,欣欣已然确定冠军在手,只看最后上场的斯蒂芬妮是否还有望冲击银牌。 

斯蒂芬妮不负众望,跳出了很精彩的一曲,她挤得硕大的胸部稍稍影响了她的发挥,但也引发了一轮又一轮的口哨声和疯狂的掌声。成绩最终排在第四名。她无法打败她的俄罗斯对手拉祖米西娜。站定在冰场中,一面享受着抛洒下来的礼物,斯蒂芬妮一面忽然从胸前的紧身衣里用力拽出那条布带,打开横幅,上面写着:“请为我的表演喝彩,而不是我的胸部。” 

虽然没有站上领奖台,但斯蒂芬妮再次成为了本次世锦赛的焦点。另一大焦点自然是褚清黎34岁“高龄”再夺世锦赛金牌,欣欣的表演虽然震撼,但在话题度上显然无法和另外两个爆炸新闻相比。桜庭排在第八名,媒体上一片哀嚎“日本花滑女单的衰落”。 

欣欣夺魁的当天晚上,詹姆斯冲进了欣欣的房间,并将莫澜赶了出去。欣欣正看比赛回放,刷着网上的评论,顺便关心一下明天的男单决赛,看见詹姆斯就这么闯进来,甚至连眼皮都不想抬一抬,只说:“我说过我不会遵守那个协议的。” 

“哦亲爱的!你怎么能不遵守呢?那个皮耶塔,她手上可是有很重要的证据的!我可是用尽全力才把她控制住的啊!为了你光明的前途,我们是不是应该尽快想点办法安抚一下那头会喷火的龙?” 

“你随意,别算我。”欣欣又再埋头做她的战术研究。 

“亲爱的,你这么淘气是会受到惩罚的。” 

“亲爱的,你要不要考虑下向皮耶塔求婚?” 

“我不喜欢绑着炸弹到处自爆的人。” 

“那你只好忍受一个自我意识太强的不听话的人咯?真是对不起了。” 

詹姆斯的担忧她不是不了解,为皮耶塔所做的交换也显然符合所有人最大的利益。但她就是做不到去配合。她就是生气,她就是要拿到那个冠军。 

“你就是还像个小孩子。”詹姆斯叹气。 

那么接下来怎么办?皮耶塔是一定会爆料的,她从来不惜先砸碎自己来控制局面。詹姆斯说他会想办法,但欣欣倒隐隐希望这件事可以有一天公之于众:“那样就再也没有什么负担了。” 

男单在下午举行,跟着就是表演滑和晚宴,一整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幸好他们都年轻,即使再熬一天一夜不睡也没问题。但那些曾经在晚宴上劲歌热舞的前辈们如今熬不动了,黄源从早起带队到下午入场,结束比赛后已然筋疲力尽。队友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他只能趁空隙,倚在角落的板凳上眯个盹儿。疲惫佝偻的身影衬在一众活泼的少年身后,几乎无人在意。欣欣想,很久之前他们一起欢快胡闹的时候,又何曾注意过歪在角落里醒盹的大人们呢?所以她跳过来拍他:“喂!就这么困?你才几岁啊大叔?” 

黄源翻翻眼皮,咕哝:“30了!我的小姐姐,你让我歇会儿。”欣欣摇着他,逗他,气得他直接起来去拽米什卡:“去找你的大叔玩儿去!”他刻意把“大叔”两个字咬得极清晰,周围的花季少女们也忍不住都回头看过来。果然看一个高鼻深目金发金须的老帅哥懵懂着转头,口吐东北腔:“干哈玩儿啊?谁大叔啊?”少女们震惊之余,无不相互抱头狂笑,终于连黄源也歇不成了。 

到了晚宴上,黄源还惦记着这件事。一桌上的中国队都对欣欣保持着克制的礼貌,毕竟这次除了欣欣外,最好成绩也只有伊美佳的14名。只有黄源跳出来疯狂灌酒:“你下午不让我歇着,这就是我的报复!”领队象征性地拦了两次,也就随意了。欣欣酒量本来就不好,今天高兴才顺势多喝了两杯。黄源见她放了量,更是往死里灌。等到欣欣感觉到势头不对,已经被灌到半醉,开始上头了。她当然不能容许自己出丑,赶紧找了个理由出去吹风散酒。 

转过大厅拐角,她找了个清净通风的地方倚着。渐渐地,她学着汉娜也穿起了长礼服,细薄的身体撑不起宽大的裙装,重工刺绣的贴身款倒很适合她。因为体脂率太低,前胸衣料坠再低也不觉得像个色情狂。汉娜就曾经逗过她:“你还是很有料的,多吃一点,能迷死个人。”可她不能,她必须维持极低的体脂和坚强的肌肉。吊带裹身裙扯得她迈不开腿,她明明和裁缝抗议过的,但却被老板劝说:“所谓露上不露下,露背不露胸,你别当在场上比赛啊,什么都要方便,来,这里裹得再严实点!” 

裹着这么一身金丝银线重工刺绣,欣欣才发现自己没有一件披肩可供吹风处取暖。旁边的小房间是空着的,想着“要不先进去休息下吧?”手推到门上,却听见里面传来女孩子的警告声:“不!”她顿住了。在这个世界里,有太多的隐秘不欲被人知觉,也许是一次谈判破裂?也许是一对情侣争吵?也许仅仅是几个小孩子的玩笑?但她不太想牵扯其中,并不是知道的事情越多越好。可她分明又听见了女孩子的呼叫:“我去找教练了!”欣欣的直觉告诉她应该进去看看情况,手便不自觉地推开了屋门。 

法国冰协的副主席先生正拉着拉祖米西娜的手絮絮叨叨地聊天。小俄看起来不停的后退、躲闪,一面说:“我真的该走了,先生!不!我真的要去找教练了。” 

欣欣蹬起10厘米细高跟,摇摇摆摆挪了进来。这位副主席是詹姆斯最先勾搭上的搭档之一,两个人怎么就成了过命的兄弟这事,欣欣一直没闹明白。但现在她可顾不上詹姆斯的交情,直接一脚插到两人中间:“加里先生!”她大笑起来,“好久不见!” 

副主席先生从厚厚的脂肪层下挤出一个尴尬的笑,但手竟没有松开。小俄的身体几乎贴在欣欣身上,满眼都是对神的求助。欣欣笑着,一把搂过她就亲,“哎?你怎么在这啊?刚才找你半天,怎么不陪我跳舞啊?”她呵着酒气,裙子绊脚,拉祖米西娜也只能抽出手来环抱住她。惊慌失措下,仿佛一个刚刚跌入幽暗密林的小红帽,前有狼后有虎,身边没有火药枪。 

加里放弃了,干笑着对欣欣说了一句:“詹姆斯呢?他刚才就说过来的嘛!” 

“我不知道哎!可能在别的房间?”欣欣合身扑在她的小猎物身上,吓得拉祖米西娜又开始强调:“我真的要回去找教练了!” 

“我陪你去!”欣欣大声宣布,看起来一点也不真诚。 

直到三天以后,反兴奋剂组突然公布:皮耶塔的尿检不合格,取消世锦赛成绩,银牌重新发给拉祖米西娜,铜牌则顺提给斯蒂芬妮,其他名次依次提升。连桜庭也变成了第七名。 

一个月后再次公布处罚决定:禁赛两年。 

皮耶塔认真回顾了自由滑前所有的饮食,突然意识到自己被陷害了。她打电话质问欣欣:“你为什么要在零食里下药?” 

欣欣在电话另一端“哗啦”撕开一袋豌豆脆,边嚼边反问:“你怎么抛弃你的上帝,改玩现代艺术了?” 

皮耶塔不理她,语气愈加恶狠狠起来:“你为什么要在零食里下药?” 

欣欣继续嚼着零食:“你没必要和詹姆斯达成协议的。你有实力争冠。” 

“可还是你拿到……”皮耶塔不想纠缠,持续质问,“你为什么要在零食里下药?” 

欣欣一脸无辜:“那不是我的零食啊!是我助理的,我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啊。可能她为了提高工作效率给自己加了码?我怎么知道你会去吃嘛。”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沉默,欣欣又安慰她:“好可惜哦,这一下,你又不能参加奥运会了。”电话对面回了一句:“我会公开一切的。” 

欣欣想,不知道自己这一次是不是死得足够彻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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