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森凛

编辑：落鱼

明里看着郇，欲言又止。她早已知道有些话只能咽下去，藏在心里，有多么深就多么深。无论是对着多么好的朋友，事关多么亲近的人。

她无法告诉郇自己那一刻忽然明白了什么，因为也许并非真相，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猜测——甚至并没有多么一厢情愿，如果让她选择，她宁愿事情并非如此。

郇早就不止一次地将心思明晃晃托出，这一回更是彻头彻尾，完全不加掩饰。明里当然相信他的话，他没有分毫为自己辩解的意思——明里自己从未听到过那样的铃声，也可能铃声响过，她未能觉察。然而她也没有办法告诉郇，当他彻头彻尾和盘托出的时候，她同样隐约听到了某种声音，并非存在于此刻，也并非来自她的耳朵深处。

人生中就是有这样的时刻，忽然之间，你觉得你明白了某个人的某种心思，尽管她从未对你说起，尽管她一直掩饰得很好，尽管仍有可能只是你的揣测或错觉。但那一刻，她分明透过斐姐的眼睛，看到了当年的郇，更年轻，也许更清瘦，与大学时代完全不同，分开的那些年里，他尽己所能成为了更好的自己。明里甚至仿佛感到了斐姐心底的震荡，隐秘，激烈，而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一如此刻她心里的震荡。她知道斐姐看到的是什么了——也许只是她的猜测，而且永远不能对任何人提起，但她就是觉得自己知道了。

那个时候，从郇身上，斐姐应该是看到了曾经的老柯的影子。

还没有被俗世的成功、过于顺理成章的美满生活，以及随之而来的不可避免的贪欲和自我放纵所改变的老柯。或者用明里年轻气盛时的刻薄说法，“只存在与斐姐的想象和回忆中的老柯”。这个形象是如此清晰，以至于明里疑惑自己为何没有更早察觉到，也许是因为今天的郇已经太好——好得和明里认知中的老柯完全不沾边，好得就像是斐姐曾经爱过的老柯不再年轻时应该有的模样。

总之，到最后，她也只是对郇说：“如果这真的是命运再给的一次机会，那么答应我，老郇，这次你一定不要再搞砸了。”

因为喝了点酒，明里把车停在de So，叫车回家。她先送老郇，他的酒店公寓和斐姐的茶室隔了不到两条街，明里疑心他把一半收入都用作了房钱，只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赖在茶室里，并随时且及时赶去。然后她开了手机，一时间车里滴滴呜呜的声音不绝于耳。明里确认其中没有斐姐的，便暂时无视其他乌泱泱的来电和消息，先上网搜索。

果不其然，那几张照片和爆料的帖子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琦琦这个人都好像正在从网络世界消失，她关闭了自己所有的账号，删除了所有她能删除的视频、文章、发帖和留言，仿佛要和过去的人生划清界限。明里忍不住在心里冷笑，这是何等的豪赌，是怎样孤注一掷、飞蛾投火的姿态，也说不定老柯还真的吃这一套，一个美丽聪慧、前程似锦的年轻女性，为了他甘愿收起翅膀，低到泥土里，变成一张白纸，义无反顾地将自己的人生交付到他手中。

心念至此，明里只觉得无比疲惫，也无比索然，这难道不也是同样的故事再次上演，老柯眼里的琦琦，或者说琦琦在老柯面前扮演的，难道不也是老柯想象和回忆中斐姐年轻时的样子。

仿佛为了和心中的无趣和无力感抗衡，明里咬牙，把目的地修改为琦琦家的地址。尽管琦琦已经把她拉黑，且是全方位的拉黑，尽管理智告诉她这样做毫无意义，如果她是琦琦，只怕早就悄悄搬走了。如果她真的足够聪明，聪明、大胆又审慎，那么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她应该是不会再露脸了。

而就算见到琦琦，明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又还能再说什么，同时她还知道，无论她说什么，大概都是徒劳且自取其辱。她甚至能想象琦琦会怎样回答她，还不止一种话术，“明里姐，您难道以为我真的是从斐姐手里把柯董抢过来的吗”、“明里姐，难道您真的不明白，拥有那样的财富、地位和影响力，我能做多少更有意义价值的事情”、“明里姐，您应该是懂我的，如果我在那样的位置，绝不会将自己的时间精力空耗在喝茶这样无聊的富贵琐事上”、“明里姐，对不起，柯董这条鱼太大，我不想放”、“明里姐”、“明里姐”、“明里姐”……这真的是近于荒谬的报应不爽，她曾经那样轻飘飘地八卦童花头女士和R小姐的恩怨往事，但这么快她就感受到了，那曾经甩在童花头女士脸上的无形的耳光，是何等的火辣辣，又是何等的难堪。

突如其来的怒火中烧，又在瞬间偃旗息鼓，明里已经看到了那栋商住两用的高楼，小明星、小艺术家和小网红都喜欢把所谓的“工作室”安置在这里——她曾送琦琦回来，不止一次。明里默默地拿起手机，再次修改目的地，改回自家地址。

白衬衫笔挺的司机不动声色地侧脸，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明里从未像此刻这样深感专车服务的优越性。如果她坐的是出租车，这会儿司机只怕已经脑补出不下十种剧情，并开始和她搭话、刺探，甚至大讲人生哲理了。尽管如此，下车时她还是觉得一股无名火哽在嗓子里，烧得她喉咙发痛、眼睛发胀，连额角都一跳一跳的，几乎逃一样冲进门厅，完全没有注意到和Echo擦肩而过，而他转身跟上她，在电梯门关上的最后一刻跨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