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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夏

作者:森凛

编辑:落鱼

075. 突如其来的凌晨
2023-06-07

挂掉斐姐的电话,明里捂住眼睛,陷进沙发里,恍惚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句子:只有坐过好沙发的人,才能挑到好沙发。那么为朱少挑沙发的人,一定坐过世上最好的沙发。然而此刻,再也没有比身下这张脊柱和皮肤便可感知必定是天价的沙发,更让明里清晰地意识到死神是何等一视同仁,无论贫富、老幼、贤愚,既无规律,也不讲道理。

大脑的某一部分惟愿就这么瘫坐下去,虽然她只是一个外人,但噩耗来得太过突然,是人都不能不为之怆然。另一部分则知道必须赶紧行动起来,尽管她只是一个外人,可任何一个看过警匪片的人都知道,哪怕是最无辜的路人,只要在案发现场,就都可能有戏份。更何况还有斐姐的嘱托:“朱太这边有我,你看住远程,至少今天,其他什么都先别管,活着的人要紧,其他回头再说。”

明里也还能给出清醒的建议:“最好把您那边的网线也拔掉,我这边也是,如果能说服朱太,卸载她手机上所有的APP,断网一段时间就更好了。无论他们集团的舆论保护罩多么牢固,这段时间也不要接收任何外部、尤其是网上的信息。”

拔网线对明里来说不是难事,甚至可以说已经是国内职场的必修技能。朱少的手机设了指纹密码,明里把它拿在手里,看着屏幕上仿佛无穷无尽地向上翻涌的消息,犹豫了一会儿,从橱柜里找出一卷抽绳式垃圾袋,撕下一只,然后打开冰箱,随便往里面塞了些吐司和利乐包饮料之类的东西,掂了掂份量,再回到卧室。朱少的脑袋钻出了毯子,仍睡得像头小猪,难怪古希腊人说睡神是死神的孪生兄弟,对世人一视同仁,无论悲喜、哀欢、爱恨,都不能阻止人们沉入祂们的怀抱。

明里拂开他的刘海,用她能做出的最温柔的方式,轻轻抚摸他的额头,他毫无知觉。要到这一刻,明里才真正懂得了那个被各路文艺作品用滥了的桥段,在某些时候,人就是控制不住地会觉得:在知道坏消息之前,让他再多睡一会儿吧,这也许将是很长时间里,他睡的最后一个好觉了。但还有一部分的她知道有些事要尽快做,越快越好,终于还是握住朱少右手的食指,解锁了他的手机。

手机解锁时的叮咚声也没有惊醒他,明里叹了口气,屏蔽了所有的来电和信息的提醒,卸载了他手机里所有的社交APP,确实犹豫了一秒钟,因为她觉得这孩子可能真不一定记得自己的各个账号密码,但又释然,肯定有人帮他记着。就差一点点,她没有忍住,要去点开微信联系人里的“小颜”,但还是狠下心来,直接卸载了微信。明里从未像此刻这样庆幸微信那叠屋架床狂吞内存的奇葩设置,回头所有的对话、图片和视频都还是能找回来的,尽管人是不会再回来了。

到这时,明里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而恰在此刻,朱少忽然喊了一声:“小颜!”翻身惊坐起来。

明里的眼泪一下子被吓了回去,朱少也看见了她,有那么片刻分明没认清她是谁,然后立刻警觉:“明里,你干嘛!”明里这才意识到他的手机还在自己手里,朱少一把抢过,又抓住明里的肩膀,语气更加凶狠:“你干嘛!”手上力道大得出奇。明里忍痛,只是看着他,不说话,虽然房间里光线黯淡,但也许是她脸上悲哀的神情太清晰,或是眼角仍有泪痕在微微闪烁,朱少怔住,稍微松手:“怎么了?明里姐。”声音轻了下来,带着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的颤抖,很多时候人就是这样,属于大脑的部分还一无所知,但属于身体的部分却已经有了清晰的预感。

明里轻轻吁出一口气,慢慢地说,说的时候觉得脑子在嗡嗡响,几乎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只能捕捉只字片语,“阿空加瓜”、“下撤”、“暴风雪”、“救援”、“严重失温”……但她相信说得足够清楚明白,因为之前已经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朱少却还是一脸茫然:“明里姐,我不明白……”

他的手彻底松开了,明里把它握住,握得很紧,紧到自己的指头都有点痛,然后又说了一遍,更加简短、平稳、清晰,这次她能听得一清二楚了,但朱少还是固执又懵懂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朱少的公寓在顶层,周围没有更高的楼,所以他大概从来没有拉窗帘睡觉的习惯,更不用提天花板还有一半是玻璃,此时沉沉的暗夜已经开始褪色,城市中看不到地平线,但最高处仍能捕捉到一点最初的晨光,还非常遥远,又非常微弱,却足以刺痛明里的眼睛。她告诉自己要更狠心一点,并努力忽视眼睛的刺痛,让眼神不带一丝犹疑。这一次,明里选了最简单的表达,略去所有因果,只是说:“我很抱歉,Eugene,”——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英文名,把他当做一个需要认真对待的成年人,接着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朱董还在抢救,小颜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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