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森凛

编辑：落鱼

明里自己都没注意到，她对朱少的称呼也从“Eugene”变成了“远程”，就像她和秦老成了一辈人似的，但这种“僭越”显然为秦老所乐见，仿佛完全不拿明里当外人了：“弟妹——我是说朱太太那边，肯定有她的想法，只是或许不切实际，好在远程还年轻，又是男孩子，倒也不急。”其实不用说这么明白，明里一清二楚，在朱太心目中，最好的儿媳妇人选得是斐姐家南南这样的，甚至因为斐姐和老柯离了婚，南南的身价只怕都还要打个折扣，明里那更是想都不要想。朱太能默许明里顶着“小颜的闺蜜”的身份，仗着斐姐背书，插手朱家事务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天恩浩荡了。

但若明里要剖白自己其实一点也不想搅合得这么深，朱太又是万万不会信，秦老都未必信——甚至明里自己，也不敢往内心最深处探究，是否真的一点也不想搅合。故而秦老又对明里说：“做人父母的都一样，尤其是母亲，我老伴也一样，说别人一套一套的，轮到自家孩子，对方再好也总觉得哪里不舒坦。”分明还在安抚明里，尽管表现得如话家常，“我家两个都是儿子，如果是女孩子肯定要更操心，老朱以前倒还说过，远程的话就随他高兴吧，找个治得住他的固然好，找个和他一样没出息的也不妨。但小颜的婚事他是提都不愿意提，想都不愿意想的，明里啊，你家父母也是这样吧，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个女儿，不管你带什么人回家，我也肯定怎么都看不顺眼。”

明里接受秦老的好意，回以更亲昵的家常话：“我从来没有带什么人回过家，所以我爸妈大概是已经彻底放弃了，索性养了两条狗，把所有泛滥的爱心和操心都给了它俩，总说它们比我孝顺听话。”

秦老笑出声，又感叹：“但是做人父母的，哪里能真的彻底死心和放心呢？我家老大结婚也晚，他弟弟早就成家了，他还吊儿郎当了好一阵子，那时候我家老伴半夜醒来都会坐起来叹气，三句话不离他的婚事。”话说到这份上，他就直接问明里了，“明里啊，我倚老卖老问你一句，你难道真的没有成家的打算吗？”

明里便也坦然回答：“那确实不在我的人生规划之中，而我对我的人生规划基本满意，并不打算为任何人和任何事改变。”

也不知她这话是让秦老放下心来，还是更不放心，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总还是要请你别伤了远程的心。”

如果是旁人说出这句话，明里大概会回答“先得有心才会伤心”，或者“心就是用来伤的”，但对着秦老，她想了想，只说：“秦老，您太高看我了。”语气是她自己都未曾料到的惆怅和温柔。也许是为着这份惆怅和温柔，秦老的声音也特别温和：“哪里，抱歉啊明里，是我们之前把你看低了。”

这话让明里惶恐，不知为何，惶恐之中，她又有点控制不住地泪盈于睫。秦老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恶人就让我们老人家来扮吧，明里，你能在远程心里留下一点念想，也是好的，且不说世间万事，最好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知道，人哪，到最后能攒下的，也不过就是一些念想而已。”又说：“你也别太介意啊，小明里，时间总归能解决一切，而时间，”秦老轻轻叹了口气，“时间总归是站在你们年轻人那一边的。”

告别秦老，出了医院，外头又是黄昏，明里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在一天中这个时候的这种惶恐之感了，尽管毫无来由，但她就是莫名地觉得无处可去似的。掏出手机，才想起Echo已经跟着艾玛巡演去了，然后，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站在了斐姐的茶室外。

斐姐把茶室搬得更加隐蔽，一般人进不去的老小区，全是五六层的红砖房，连电梯都没有，茶室在最里面那栋楼的一层，一个小小的三居室，外头带一个小院子，生锈的铁栏杆上爬满了蔷薇和金银花，晚风吹过，暗香浮动，花叶的间隙透出温暖的淡黄色灯光，忽然就让她觉得心里踏实下来。

斐姐就像一切有女儿的人，特别能理解那种毫无征兆，就是忽然间想做一只树袋熊，抱住她不撒手的情形，尽管明里比她小不了几岁，她还是把明里当成孩子似的拍了拍，又抚摸她的头发，一句也不多问。

明里深感幸运，很多人到了她这个年纪，已经再没有可以什么也不说，不管不顾只抱住不放的肩膀和胸口，更不要说还能得到轻柔的抚慰，以及踏实感与力量。——或许这真的是只有年长的、知己的、可信赖的女性朋友，才能给与的。

一时间明里完全理解了郇那种只求留在斐姐身边，此外一切听天由命的心思，对于郇再度占据茶案的一角，并不知为何永远在场这件事，倒也没觉得那么不忿和不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