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森凛

编辑：落鱼

老郇说过，斐姐也表示同意，“无论爱还是死，明里，你都还未曾经历”。

这时明里不得不承认他们是对的，无论是爱还是死，此前她都未曾贴身地、切肤地、或者说刻骨地经历，只是拂过而已。这认知让她痛到呼吸不畅——也可能是浴室空间有限，水流又太急，温度越来越高，以至于明里开始恍惚，就好像灵魂从正常维度偏移了几格，或者一重她从未意识到其存在的人格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接管，在她回过神来之前，就已经把自己和Echo拖出了浴室，擦干抹净，裹上浴巾和薄毯，更让她惊骇的是，她听到自己在他耳边说：“如果你想要，只要你想要，我就帮你，我们让这一切赶紧结束……”这不对头，仍有模糊的意识告诉她这不对头，说出这种话的她，就仿佛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不管不顾，不计后果，只要能将那种神情从他脸上哪怕是暂时地抹去，只要他的声音能恢复一点温度。

Echo的声音倒是恢复了一点温度，毕竟躺到柔软的床上，裹着干爽的浴巾，无论如何人都会稍微正常一点。“我们不能这么做，”他甚至还笑了一下，“我们也做不到。你还是不了解艾玛，明里，她能将所有的个人经验转化为更强大更纯粹的精神的东西，在她的世界里，她是在为所有人类对抗疾病和死亡。这真是诡异的情形啊——”他甚至发出感叹，“这就是我们爱她的原因，这样强大的生命力，这样不肯熄灭的精神，谁能不爱她呢。然而也正是因此，我们无法终止她的痛苦，无法结束这一切，只能坐视它们把她变成让我无法忍受的样子……明里，明里！”他忽然翻身，躺到明里腿上，对她微笑，然后贴紧她，“明里！答应我，永远不要让我变成她现在的样子，我知道这件事你能做到。当死神敲第一声门，就立刻放我走，如果那时候我已经太老、太懦弱，或者失去了行动能力，就请你把我推出门去，如果实在有必要，还可以在我身后踹一脚。”

其实在心底某个地方，明里已经隐约窥见了些许东西，就像是天边隐约的轮廓，预示着日出、月落或是狂风暴雨，但她那前所未有的，愿意为Echo做一切的自我，同样拒绝接收到任何不祥的信息，就像Echo最擅长的那样，她也把头埋进了沙子，全然不管那沙子在极地还是赤道，会把她冻僵还是烤熟。

“嘿，你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Echo轻声说。明里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听清他的话，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形，一下子睡过去的那个人是她，尽管只是很短的时间。明里惊醒，身边空无一人，身上盖着薄毯。——她无法不合理推断，是Echo给她盖上的。

有那么片刻明里以为Echo又跑了，而后看到他留在枕边的纸条，她揉了揉眼睛，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形，Echo竟然会给人盖薄毯并在枕头上留纸条了！

纸条上只有一个词：Emma。潦草得就像是用脚写的，明里不禁哑然。Echo又去了艾玛的病房，那里已经热闹得像是一场永不终结的派对。探视艾玛的人从世界各地飞来，源源不绝，在她漫长而丰沛的一生里，有太多的人要好好作别——虽然艾玛不承认这是最终的告别。她只是喜欢有人陪伴，被人拥簇，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给医院增加了多少麻烦。明里都记不清在那条走廊上看到了多少天皇巨星，多少顶级乐队，用鲍勃的话说，整个西雅图进入了一个繁荣的演出季。当然，明里总是等在门外的那个人，有时鲍勃也会和她一起。

两人已经相当亲密，鲍勃把她叫作“Ming”，甚至同她开玩笑，“如果我年轻二十岁，Ming，我会追求你，而且我不怕同你说，我觉得你的Echo小子不是我的对手。”明里最不怕这样的玩笑，笑着回应：“何必那么麻烦呢，鲍勃，你应该已经发现了，这世上最容易的事情，就是不让Echo察觉。”

虽然她自觉语气欢快，笑容轻松，说出的话更是无限接近调情甚至精神出轨的边缘。但不知为什么，鲍勃闻言，看了看她，把一条胳膊搭到她身后，说：“虽然我这已经是老肩膀了，还时时痛得厉害，但如果你需要，Ming，我仍可以借给你靠一靠。”

明里还在同他调笑：“我总觉得这样说和这样做很狡猾啊，这种时候如果不靠上一靠，就会让人觉得我实在是个unlovable bitch。”

鲍勃叹了一口气，说：“昨天来的是‘The Silentiary’，老天啊，你知道他们吧？”——明里当然知道，虽然她是个amusia，但“The Silentiary”实在太火。不过她关注的点不同，众所周知，那是一支“巨人乐队”，成员平均身高超过两米，所以明里的第一反应是：“哪有那么大号的防护服？”

鲍勃苦笑：“那么你猜，连夜整个西雅图找特大号防护服的那个人是谁。”

他的苦笑里有什么东西，让明里再也无法维持脸上的轻松的笑意，甚至让她都有点撑不住自己的脑袋，很要用一点力气，才能让自己不去靠上他的肩膀。

鲍勃又说：“我们是一类人，Ming，Unlovable bitches like us make the world go round。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说，但一时间没有人可以说，倒是可以信任一下我的老耳朵。”

明里终于放弃，靠上鲍勃的肩头，并对他说了，她说了Echo的精神状态，他时时缺失的记忆和不受控制的行为，老郇的担忧，以及他们可能将要面对的最坏情形……“我猜郇让我们等在这里，是因为Kim教授在这里带了一个研究组，我查过了，Kim教授致力于研究关于癌症与阿尔兹海默的反比关系，因此她也是最权威的阿尔兹海默症专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