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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猪西行

作者:暗号

编辑:竹信

第四章 为肉食计
2023-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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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庆市区

  桃片。高丽参。皮货。

  入山悬镜拨开密密麻麻的货物,从浅野隼人开的店“李老秃长白山货”出来。

  进入重庆市区后,浅野已经换了一顶假发。这种伪装技术可以追溯到江户忍者的“变相术”,如果时间允许,他还可以用药物把脸变得肿胀或溃疡、用鳞片做一个白内障出来,拔掉牙齿,或者通过睡眠剥夺快速伪装病人。但在这里,他只需要一身关外打扮和一顶假发。

  一年多以来,周边所有的邻居都知道他叫李老秃,是个来自关外的秃子,尽管他能用假发把自己的发型“整精神了”“支棱起来”,但招牌上的李老秃三个字还是会出卖他的过去。为了照顾这个东北大汉,邻居们心照不宣,不再提“秃”这个字,明面上,他们会选择叫他“老李”。

  但就在这个过程中,“李老秃长白山货”这个概念会有力地嵌合进每个人的心里,反而像是一个既定的事实背景——入山悬镜意识到,这个虚虚实实的游戏是一种非常高级的洗脑技巧。

  浅野当然提出要入山悬镜现场吃一次重庆时兴的“火锅毛肚”。入山悬镜在香港时,吃过不少内脏料理。但据说重庆的做法很不一样,本来是扁担挑在码头卖的涮毛肚,后来做成重油重辣的极辛料理,并搬到室内,令大家可以围炉而坐,便于边吃饭边交谈,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两人要去的这家毛肚店叫“白乐天”,在重庆也挺有名气了。没到中午时,顾客就多了起来,也许是此国首都的内迁带来了充足的客源。

  入山悬镜镇定地坐下。滚烫的锅底端上来,一股辣气马上冲进他的鼻孔。两人闲谈几句,等待开锅,把毛肚涮进去。

  第一口食物入嘴,入山悬镜差点没喷出来。他忍住眼泪,想要抵抗一切可疑的生理反应。他要好好扮演出一个中国胃,但他的耳道深处开始明显发痒,鼻腔的刺激感越压制就越强烈。这纯粹是在对抗本能,入山悬镜满头大汗地想。

  “整的啥啊。”浅野看不下去了,“看你感冒着凉,请你吃顿肚儿,发发汗,噶哈啊?跟害你似的?”

  入山悬镜的确着了凉。实际上他的皮夹克直到昨天才算干透。但即便浅野说吃火锅可以对抗伤风,他对这东西也是毫无一丝好感。看旁边的食客吃得一个比一个开心,他心里就升起一股无端的憎恨。

  现在到了中午,火锅店里的食客逐渐坐满了。浅野在南京官僚搬来之前,就已经成为了稳扎重庆的李老秃,自恃有先见之明,倒不怕抛头露面。而入山悬镜却始终保持着警惕心。初来重庆,他就感觉到这座城市的鱼龙混杂。比如这家火锅店里甚至进来两个外国人,离这里有两桌距离。

  入山悬镜知道,很多外国使者也随着南京政府来到了重庆,剩下的外国人在南京有国际保护区,其他就是平头百姓。眼下这两个外国人一个大块头,一个更大块头,都穿着西服。大块头的那个虎视眈眈,显然有些功夫,但是相比更大的那个略显精瘦。

  而更大块头始终紧皱眉头轻掩鼻孔,看起来像是个知识分子。从坐姿来看,大块头已经来过不止一次,更大块头则是新客。

  入山若无其事地拨弄着冰粉。这是一种中华果子,看起来像泡在糖水里的水信玄饼,但要用勺子舀起来吃。这家店就连中午也有驻唱的艺能人,浅野说那是从北平逃过来的鼓书艺人。趁着大厅内喧哗起来,他不免要压低声音,和浅野交流些正经事了。

  “在长沙接货个衰仔,叫乜名?”

  “这人姓薛,这事哥得回去跟你说,他来头不小呢。”

  “咪就系接货黎噶?”入山悬镜模仿出一副国语不熟练的口音:“接货就接货,要什么来头。”

  在浅野和入山的语境中,“接货”指的是接收一个新的密码本。这种密码本一个月换一次,算起来也到了要更新的时间。听浅野的意思,这个薛姓的暗子在当地应该是一个有社会地位的人,他要干的活并不是一个执行者那么简单,也许长沙那边联络站的具体落实,都要靠这个人走动才行。

  果不其然,浅野道:“有这样式儿人在,大人物才能帮上忙。”

  入山悬镜点点头。听起来一切都在计划中,他反而再也吃不下去了。

  ——只要提前完成大东亚事业,他就大可不必再忍受异国这种地狱般的食物。

  也许是自己过于狰狞的表情引起了浅野的警惕,后者拿筷子敲了敲他。入山悬镜收起笑容,扒拉了几口米饭。两个间谍离开了白乐天火锅。

* * * *

  跑堂的见他俩走了,过去一溜烟把桌子擦完,刚想歇歇,就见大块头和更大块头两个外国人举手示意,他就过去把火挑旺了一点。

  映着火光,那个更大块头望了望盘子里摆的各式食材,摇摇头道:

  “我不吃动物内脏。”

  坐对面的大块头宽容一笑:“相信我,你会爱上它的,史蒂夫。”

  这个更大块头正是美国康奈尔大学的教授,史岱繁。此时他对面的大块头正像一个老重庆人一样,娴熟地往锅里扔着毛肚:

  “我很感激你能过来,帮了我大忙。”

  毛肚混着辣椒的气味让史岱繁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拿手帕擦擦鼻子,显然很不开心。“如果不是你硬拉,我怎么可能在这里。你又为什么在重庆呢?”

  大块头摊摊左手:“我在这儿教一帮年轻人射击和格斗,诸如此类。你记得我去年在上海送你的那本书吗?”

  “我给弄丢了。”

  “我现在有点后悔那么快公开出版了,那可是我的心血。我现在叫它‘亚洲融合武术’,用这个概念来对付学生。但不是在前线或者军区授课,就是在重庆。”

  “你直接说是在培训特务、间谍,不就完了么?”

  “反正瞒不了你多久。的确是间谍机构,但蒋介石希望引入一些和军事界不太一样的人——比如我们这种老捕房。”

  史岱繁有点诧异。这个自称“老捕房”的,就是他的旧友,上海捕房里的英国捕头W.E.费尔班。史岱繁在上海突然不辞而别,自然就是费尔班在暗中操作,没有人知道这个美国人已经被他暗渡陈仓,带到了重庆。

  “可是特务机构似乎不太适合我,你找错人了吧?”

  费尔班看起来似乎很惆怅。“你是统计学家,我只认识你一个数学家啊!虽然是搞养殖的数学家吧。”

  史岱繁直翻白眼。

  “现在只有老伙计你,能帮我解开那个谜题。”

  史岱繁非常无奈。据说一会儿吃完饭,费尔班还要带他去见一位叫什么“戴先生”的要人。现在既然还有东西可以吃,史岱繁也就可以姑且听一听这些屁话。

  况且他开始发现,适应了辣椒的口感之后,这东西吃起来完全停不来嘴:被美国肉类工业唾弃的肠肚肺之类的肥料,混着鲜辣的浓油竟然变得无比美味,不知道中国人在里面放了什么神奇的香料,他觉得自己口腔里的腺体正在疯狂分泌唾液。

  “是‘长江之歌’。”他差点错过费尔班苦大仇深的嘱咐。

  “什么?”史岱繁擦擦汗。

  “‘长江之歌’。日本人搞出来的密码。无法破解,因为只有拿到那本唯一的随机数密码本,才能把双方的情报完全破译。”

  史岱繁嘴里塞着东西,语气含混:“听起来你们已经很熟练了。”见鬼了!肥肠和牛胃怎么会这么好吃!

  “曾经熟练。但是最近他们的特工发现,持有密码本的人在城市里消失了。”

  沸水的声音足以盖过两人的秘密交谈。史岱繁想了一会,吃了更多的毛肚,然后擦擦嘴:

  “我不懂密码,但你刚刚提到随机数,我可是大有研究。比如我养了一群鸡,它们每只叫声的分贝数、每只鸡的翼展都可以是看作一组随机数。”他蘸着火锅底料在桌上画了一个坐标系,接着在上面画了一个山坡似的曲线。“比如我们生物界的随机数总是呈现这种形态——正态分布。在中间值左右的数量总是更多,不可能是绝对的随机。”

  “你是说,这种密码本背后也会有什么规律?你是想从这种规律里入手?”

  史岱繁没有正面回答。“‘长江之歌’是什么意思?”

  费尔班举起两根手指:“一,是我们发现这种密钥造成影响的城市,正好全部在长江流域,比如长沙,重庆,南京,武汉,上海。二,这密码特别长,就好像长江一样。戴先生那边给它的代号叫‘江密’。”

  史岱繁听得一脸迷茫。“你到底是怎么卷进这件事的。”

  “都是为了那些大人物嘛。你得罪一个大人物,然后被另一个大人物看中……”

  “有意思。你们也真厉害,能让康奈尔大学帮我撒这个谎。我太太还以为我抛下她一个人去夏威夷度假了。”史岱繁道,“好吧,我可以留下来,但我是为了火锅。”

  费尔班摩拳擦掌,他从刚才就见史岱繁吃得很开心,出于不破坏这份好心情的善意,就并没有把第一次吃火锅常见的消化道后遗症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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