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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汤集

作者:齐秋

编辑:气球

《三朝北盟会编》卷166,引文
2023-12-09

还是先说清楚,从古代到互联网普及、古籍电子化之前,任何一位研究史料版本的学者,都值得尊敬。尤其清中期以来,很多学者受限于客观条件,即使大家,所见史料版本也不会比现代学者、爱好者能见到的更多。

而《三朝北盟会编》这种在古代史料里也算大部头的书,即使专门研究宋史的,收有一部之后,也很少会再收一部。

对以往学者基于《会编》的研究,理解他们的客观条件,钦佩他们的钻研精神,尊重他们的研究成果。

但是,对于其中可以商榷的地方,还是要说出来。


陈乐素写于上世纪30年代的《〈三朝北盟会编〉考》,是迄今为止,对《会编》研究最好的一篇文章。但在关于卷166的引书名字问题上,我在翻检之后,略有想法。

《会编》卷166,记绍兴五年(1135年)初的事情,正文记述:

金国主完颜亶立。

之后引用《神麓记》《松漠记闻》《(金虏)节要》,再之后,引用的书名,清四库本、光绪四年袁祖安本、光绪三十四年许涵度本,都写成《金国闻见录》

介绍金国定官制及相关诏书、表章。


《会编》几个明抄本,湖东精舍本、季氏本、王氏本、缪藏本等多个明朝版本,在卷166,都明确是《金国文具录》。众多可能以这些版本为母本的清抄本,也是“文具录”。

1702092601990420.png

图1,明清几种,卷166引《金国文具录》,注意最右为明季氏本。


但到清朝四库系统的《会编》里,四库本、袁祖安本、许涵度本,卷166变成“闻见录”。

卷166四库本金国闻见录1-2.png

图2,四库系统卷166引文


我曾以为这是四库馆臣修改所致,但四库底本的清抄本也是“闻见录”,检索《会编》版本,南京图书馆藏一个质量不太好的明抄本,里边也是“闻见录”,那么问题来了:是否是有一个《会编》传抄系统里,就是《闻见录》?洪皓真的写过一本书叫《金国闻见录》?

还好,又检索到一种明抄本,在卷166,赫然是“闻具录”。

卷166明抄本傅斯年闻具录1-1.png

图3,明抄本一种,卷166,闻具录


洪皓出使金国被扣,直到绍兴和议之后返回南宋,写有《松漠纪(记)闻》《金国文具录》等金国相关事,是后人很重视的史料。在当时,秦桧当政时有文禁,洪皓死于绍兴二十五年(1155年),秦桧死于同年。绍兴二十六年(1156年),洪皓的儿子洪适“及柄臣盖棺,弛语言之律”,整理了洪皓遗稿,即《松漠纪闻》。到宋孝宗乾道九年(1173年),洪皓的另一个儿子洪遵又补遗几条。其中就有现在《会编》卷166所收入的金人诏书上表等文字。


而回到南宋以后,洪皓自己上书朝廷,有《进〈金国文具录〉劄子》,提到:“臣所编金国行事,以其仿中国之制,而不能力行,徒为文具,故号为文具录。”

里边内容应该就是卷166、卷221所引的金国制度相关。


《会编》卷221及《盘洲文集》所收,洪皓儿子洪适为他写的行状、编的文集,提到洪皓写有《松漠纪闻》和《金国文具录》,从未提到有《闻见录》一书,包括南宋及以后诸家书目同理。

在南宋时期,洪皓《金国文具录》是一直流传的,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成书于南宋晚期,全书开头列有引用书目,其中洪皓有《松漠纪闻》和《金国文具录》,并没有“闻见录”。

明缪藏本目录1-1.png

图4,明抄本一种,引用洪皓的两本书


《会编》引用《金国文具录》,在卷166和卷221,内容都是金国厘定制度相关,当是从同一本书截出。卷221历来写的是《文具录》无误,只有卷166,有写成《文具录》,有写成《闻见录》。而几种比较好的明抄本,卷166和卷221都统一为《文具录》。


而陈乐素在《会编考》里,提到《金国闻见录》:

“此錄亦題洪皓撰。按會編【祗卷一六六有引用,而所引用者全見於今之續松漠記聞】。續松漠記聞者乃皓死後其子适於紹興二十六年鳩拾其殘藳著爲編,原附於記聞之後;則金國聞見錄之名恐是後來析出而別改也。”


又提到《金国文具录》:

“洪皓撰,皓,宋史卷三七三有傳,其著述今存者有鄱陽集及會編別引用之松漠記聞。傳稱其有文集五十卷及帝王通要,姓氏指南,松漠記聞,金國文具錄等書。……據錄中所言及末稱「紹興十三年九月記」,則是初自金歸時所上。【會編卷二二一】引用松漠記聞首稱「皓有松漠記聞,金國文具錄傳於時」。或傳之未久而佚也。”


陈乐素以为《金国文具录》和《金国闻见录》都是洪皓所写,《会编》在卷166引用《闻见录》,在卷221引用《文具录》。《闻见录》是《续松漠纪闻》的别名,《文具录》“傳之未久而佚”。但其实这里是陈乐素理解有误,就在卷221,在洪皓行状之后,另外分别引用了《松漠纪闻》和《文具录》的文字。

清许涵度本卷221引文具录.jpg

图5,清光绪三十四年许涵度本,卷221,引《文具录》文字


因此很明显,洪皓《金国文具录》在徐梦莘编纂《会编》的时候还没有亡佚,还被引用,陈乐素判断有误。


那么从《会编》流传过程来看,有个可能,即,明朝人抄书过程中出现的错误。

比如稍微好一些的明朝版本都是“文具录”,某一个抄本别出心裁,抄成“闻具录”,后人再抄这个版本的话,自然觉得“闻具”不通啊,于是改成“闻见”。到了清朝,就形成“文具”“闻见”两种抄本,四库馆臣用来当底本的清抄本写成“闻见”,他们也就照搬了~


又有问题,陈乐素也看了《会编》明季氏本,为什么还以为洪皓有《金国闻见录》?

在《〈三朝北盟会编〉考》,陈乐素提到他手头有许涵度本,袁祖安本的《会编》,曾看到明季氏本,但是,他只用明季氏本核对了前60卷

“余嘗以他本合校其前六十卷,則知其脫誤亦已多。故所謂佳本,仍不過比較言耳。”


也就是说,陈乐素并没有看到季氏本的卷166那处地方……如果看到了,自然会以季氏本为准。


而陈乐素的文章影响到顾宏义《宋代笔记录考》,此书介绍宋人笔记有《金国闻见录》,洪皓撰,并引陈乐素的文章为据。

除了影响到顾宏义,还影响到《金代艺文叙录》:

“洪皓

《松漠紀聞》二卷,存。亦名《金國聞見録》(宋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一六六,上海古籍出版社二○○八年,第一一九七頁。)。”

上海古籍版《会编》,就是许涵度本的影印本,显然是被误导了。


总之,基本可以确认,洪皓没有写过《金国闻见录》,《三朝北盟会编》里一直都引用《金国文具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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