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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rs and Madmen

作者:Semper Augustus

编辑:Stars Raining Down

卷一:永恒的少女 08
2022-08-28


和明石开完谈判,辛蒂累得像被暴打了一顿,暗骂自己是瞎了什么眼,才觉得他像年轻时的普朗克和特斯拉的合体。

不料就连老大也有同感:“这个叫明石的孩子,是不是长得有点像年轻的普朗克?”

“我希望他晚年继续像普朗克。”辛蒂诅咒。

老大失笑:“怎么?不顺利吗?”

辛蒂当然知道老大并不需要知道他们商量的各种细节,诸如联手控制网络信息,及时沟通真实情况,相关协议和制约开关(有些还未必合法),所以她只总结道:“就像是一间只有一个VIP病人的精神病院,然后小霎把自己给关进去了。”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也许实际上不止一个病人。”

她想起了明石那双黯淡、隐忍和不可捉摸的眼睛。

老大却意外地和辛蒂扯起了闲章:“你知道吗,辛蒂,当时和你一起申请我们实验室名额的,大概得有一百多人吧,最后只录了你和阿里。阿里不用说了,霍普金斯首席毕业生,但你不同,你是我亲自挑中的。”

辛蒂心中响起警铃,嘴上插科打诨:“老大您这是几个意思?难道是要踢走我?我知道我的资历不能和阿里他们比,但我肯定有我的过人之处对不对?老大您要三思啊!”

老大笑意更甚:“放轻松,辛蒂,放轻松。你当然有你的过人之处,而且我要说,你做得很好。”

“什么?我做了什么?”

“你的学历无可挑剔,研究方向非常实际和切中需求,但更重要也更让我欣赏的是你的现实感,你的生活方式和社交范围,包括你曾经的……嗯,特别社会实践。”

辛蒂此时开始怀疑MDS所谓的铁桶一般的“证人和合作者保护机制”纯属摆设,似乎随便什么人都知道她和他们有过合作,不由得扶额无语。

老大并不知道明石也知晓了辛蒂与MDS的合作,非常体贴地安慰她:“啊,关于这个你大可以放心,只到我这里,绝对安全。你要知道,辛蒂,这是很好的经验,不仅拓宽了你的社会实操范围,更使你对人生和人性有真实而平衡的认知,而且你要相信,这样的经验也会使你在学术上有可能走得更远。”

“不,我不知道怎么对您说。事实上我从来不对任何人说,不仅因为保密协议,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初衷总是美好的,理想主义也从未完全泯灭,即使在实操中,也还是有觉得值得的时候,但确实更多的是混乱和疑惑,以及无法想象的人性中的黑暗与荒诞。”

一天之内被踢爆两次身份,辛蒂实在忍不住对老大推心置腹起来。

“但人类世界就是这样的,不是吗?”老大点头,“我一直以为这是科学研究,尤其是与人类这种生物相关的科学研究最难跨过的那道坎:如何在真实层面深刻地认知到人性的复杂、黑暗、野蛮和荒诞,却仍能抱持着真诚和热忱的研究精神,并能真正平视、贴近、理解甚至浸入你的研究对象。

“我见过太多天赋异禀、才华横溢的研究者,但终其一生,都还根本没有意识到有这道坎的存在——更不用说跨过去了。”

辛蒂肃然起敬,老大当然是她的偶像,不然她也不会申请进研究院。但直到此刻,她似乎才真正理解这位和蔼而风度翩翩的老人的卓越之处。

老大对她微笑,笑容慈祥又迷人:“你是与真实世界与真实人类广泛而密切联系的,辛蒂,而且你能够享受这种联系,享受你的人生中不属于科研的那一部分,‘看到过黑暗,却仍爱这个世界’——这是最珍贵的,也是我最看重的。我从一开始就预感你会对小霎有非常积极的影响,事实证明我的预感是对的。”

辛蒂愕然:“您说什么?”

老大坦率地说:“是的,我之所以把你招进来,主要是为了小霎。用一种非干涉的手段,自然而然地,让她也能够有机会与真实世界、真实人类和真实人生产生真实的联系。”

辛蒂糊涂了,混乱中她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我就说为什么老大会牵扯进来!”并问了一个荒谬绝伦的问题:“那么,他们,我是说,亚伦和明石他们,‘The Void’,这整件事儿,也是您安排的吗?”

老大愣住了,然后哈哈大笑:“哦,不!当然不是!怎么可能!你也把我想得太神通广大了!这完全是随机的,也许有些失控,但我认为是在积极的方向。”

“积极的方向?”辛蒂觉得自己完全错乱了,“您把这种情形,小霎的状况,还有所有这些破事儿,这一团糟的,评价为‘积极的’?!”

“不是最理想的,但绝对是好的。”老大说着起身,以老派绅士的风度抬起胳膊,弯起手臂:“陪我走走吧,孩子。”

辛蒂云里雾里地挽着老大的胳膊,走过长长的过道,虽然已到休息时间,但研究基地里最不缺的就是工作狂和昼夜颠倒的怪胚,倒是师徒俩这样看似无所事事的闲逛实属罕见,但也没什么人有闲情来关注。

老大则继续扯不相干的话题:“听说过aerogel吗?”

辛蒂想了想,摇头。

“那是上上个世纪的发明,曾被短暂使用于星尘计划——星尘计划你总该知道吧。”老大相当有闲情地和她科普起来。虽然完全不知道老大扯出这个话题有何意义,辛蒂还是认真聆听,并隐隐生出一种“其犹龙乎”的敬畏之感。

“发明者是一个农学专业的化学家,据说厨艺十分了得,有人说他只是为了把蛋白霜做得更蓬松一些,才发明了aerogel,当然这只是常见的以讹传讹的名人逸事。

“总之,他发明了一种将胶体里的液体气化,而后抽离,同时不破坏胶体原有的固体结构的方式,制造出了当时世上密度最低的固体:aerogel。

“但那是电子显微镜刚刚发明,材料学飞速发展的时代,aerogel虽然神奇,却没什么实际用途,而且造价实在太高,所以直到发明者去世,始终没能进行有效应用。”

老大不愧是各类科普节目和专题片最钟爱的嘉宾,苍老而富于磁性的嗓音,娓娓道来,引人入胜,就算你不知道他说的是几个意思,仍然会觉得闪耀着智慧之光。

辛蒂尽管满头雾水,还是被这个科学史小故事给吸引住了,没有注意到他们已经走过了大厦里她熟悉的地方,踏入了她从未涉足,甚至不知道其存在的部分。

老大一边刷过一道道门禁(先是刷终端和目镜,然后是刷指纹,最后甚至要刷脸),一边继续对辛蒂科普:“直到星尘计划启动,人们寻找能够在外太空环境下捕捉星际尘埃,并将之带回地球的材料,这才再一次想到了aerogel。

“事实证明,aerogel是最合适的载体,星尘计划相当成功,前后进行了七次,带回了不计其数、保存完好的星际尘埃。

“找出这些星际尘埃并不复杂,但数量太过巨大,以当时仪器的观测和识别能力无法完成这样浩大的工程,最后不得不征集了大量民间志愿者,训练他们逐帧识别浩如烟海的显微影像,找出里面的太空尘埃。

“这又持续了很长时间,当然也不是说全无成果,甚至有些发现至今仍有意义。但因为随后出现了全新的获取宇宙物质的手段——对,就是天槎;以及更先进的显微影像识别辨认技术,所以基本上可以说,星尘计划完全被迭代替换掉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孩子。”

这时他们又进了一部电梯,开始下行,至此辛蒂已经放弃了思考,老实承认:“不,完全不明白。”

老大笑起来:“我的导师黎兰心教授,小时候曾非常热情地做过星际尘埃识别的志愿者,可能有点太过热情了,相当严重地影响了她的视力,但点燃了她对科学的兴趣。——至少她的传记作者们都是这样写的。

“事实上黎教授的视力损伤是从单杠上摔下来造成的,而她晚年对我们回忆星尘计划时,她是这样说的——

“她说,我们纵观人类科学史,会发现很多时候,绝大多数人的聪明才智、时间、热情、精力,其实都投入到了类似识别星际尘埃的工作中。——当然你不能说它毫无意义,比如曾启发了一个孩子的科学热情,并使她受益终身。但就整个人类的科学、或者说文明进程来看,确实只能算是志愿者们做的无用功。

“还有一些人更伟大一些,他们的贡献类似于发明aerogel。——这很了不起,非常天才,极之精巧,有些特殊的试验中还会用到它,在有些博物馆里还能看到。密度只有空气的三倍,相当于没有质量,光穿透时几乎不会偏射,而且隔热性能非常好,一个经常演示的试验是把一朵花放在它上面,下面点火,花能很长时间保持原样。真的是天才的创造,让人叹为观止。但是,发明者却始终没有找到它的实际用途。

“又有一些人,他们的伟大之处,相当于为了获取外太空物质,发现了aerogel的作用,设计出可行方案并付诸实施,实现了大规模外太空物质收集。但同样的,他们仍无法掌控结果,可能是突破性的,也可能是极为有限的,甚至投入产出完全不成比的。——而且多数时候是最后一种情形。

“很长时间以来,或者可以说一直以来,人类文明的进步,就是在各种随机组合、误打误撞,以及数不清的虚耗中,盲目地、跌跌撞撞地前进。

“只在极少的情况下,或是由于真正伟大的天才和洞见,或是非常幸运的机缘巧合,才会出现真正推动文明进程的时刻。但这样的时刻,如果你从一个更大的尺度去看,绝非人力所致,更多的还是偶然。

“必须承认,这实在是我听到过的,关于人类科学研究进程的,最真实、最形象,但也最无情的表述。那时我正在你的年纪,可能还更年轻。老实说,我觉得非常哀伤,简直有点心碎。”

辛蒂默默地挽紧了老大的胳膊,这一刻,她也隐约觉得了他所说“哀伤甚至心碎”之感。

“我的所有研究工作,是不是也就只是从显微影像里辨识星际尘埃。”她想。

也许每一个人,听到这些,都不可避免地会有这样的怀疑。

仿佛听到了她心里的声音,老大说:“从那时起,到现在,过去了这么多年,回望自己的一生,我已经知道,我的全部工作,充其量只是有效地组织起志愿者辨识星际尘埃而已。”

辛蒂摇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当然,我也知道,这不是我的问题,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问题。所有的人都受制于时代、环境,现有的技术手段和对世界的认知与理解,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现在人们谈到黎兰心教授,往往高度评价她早年的成果,但很少有人能理解她晚年的工作。甚至有一种说法,认为她就像历史上那些做出过伟大贡献的科学巨人一样,在晚年不可避免地陷入怀疑、虚无乃至神秘主义中去了。

“但事实上,黎教授毕生致力于寻找一种方法、途径,或者说机制,来实现这样一种飞跃,使得有人,或者有办法,从更高和更全局的视角,来进行预判、设定和构建,从而真正有效地助推科学的进程。”

“这不可能!”辛蒂失声说,“这绝对不可能。”

“是的,我最初听到这些的时候,和你的反应是一样的。无论是宇宙演进、生物进化,还是人类文明进程,都绝不可能做这样的预先设定。事实上,越是复杂精巧的系统,越是会迅速崩溃,而这样的设定机制,如果真的出现,一定是人类已知的最为复杂的系统,我打赌它运行不了一飞秒。”

“我跟。”辛蒂嘀咕。

老大笑起来,笑着拍了拍她的胳膊:“但是,黎教授的座右铭是培根爵士的一句话:在前人标明‘不要越过’之处‘继续前行’。——是的,在她那个年代,人们还流行给自己找一句座右铭。

“而且,她不是一个人。

“就像所有伟大的科学家一样,她是一个开拓者,一个先驱,提出的思路和设想,无论看上去多么匪夷所思,不可理喻,但确实是提供了一个方向,或者说一种希望,哪怕非常渺茫,也会吸引越来越多的同类,去跟随和追寻。而且终究会有那样神奇的时候,在最初的设想者从未想到的地方有所突破。” 

辛蒂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瞠目结舌地看着老大。

老大却又好整以暇地换了一个话题:“听说你曾问过小霎,她是不是有个兄弟姐妹叫‘quasar’?”

“!”辛蒂彻底地混乱了,“这又是什么和什么?!”

这时,电梯停住了,辛蒂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电梯运行的时间还真不是一般地长。

老大摘下目镜,刷开电梯门——这次是密码+虹膜,然后对辛蒂说:“来吧,孩子,我带你去见识‘quas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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