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绿

编辑：青

我回到办公室看见斯派克·温斯顿同亚德里安一道坐着在抽烟，就知道有活儿上门了。

有种人无事不登三宝殿，老温斯顿就是那种。他没事找你的时候，你这人对他来说完全就不存在，一连若干年，生日卡片都不会发你一张，他女儿的婚礼不会请你，他老妈的葬礼也不会叫你。

哦不过我想了一下，温斯顿他妈好像还健在，上面那句算我失礼胡说……总之——从大学毕业扔完帽子分手后，此人就从我的“挚友”名单里消失了。

二十年——连今天他一共登门找过我三次。

头一次是他创办“火花”网络资源公司的时候。那是一个冬夜，他从很远的地方坐高速列车过来我的城市。当时我太太露西一开门，就看到他站在外面，浑身罩着一层雪壳，鞋子都湿透了。

我们赶紧让他进屋，给他端上热腾腾的黄油咖啡。这人坐下来，一口咖啡都顾不上喝，花了整夜，告诉我他为什么要辞职创业。他给我描绘了一幅非凡的蓝图。

他说他收到风，那些“上面的大人物”在招标一项大工程，踩点正义，油水很多。“要把这个国家所有的文明成就都整理入库，想想看，需要多少机器。研发、录入、维护，需要多少人员，需要多少费用！一旦上马，这是长期投入，想想看，为政府打工，虽然有些折磨人，可这摆明了每年都会有一大笔固定的钱！”他的双眼发亮，放着光芒。

“所以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你出具方案吗？”我揣摩着我能干。事情听着不靠谱，但是能干。不过是为一个空壳公司写个梦幻般的方案，项目往大了说，要大，他们喜欢大。这忙我帮得起。

“方案我和我的团队已经出好了，现在缺点启动金。阿伦，你能帮手就帮点呗。”我十分记得，说这句的时候，温斯顿面不改色，一脸坦然，还问我老婆露西要可可炼乳往咖啡里搁。

“没开工要什么启动金？”

“总要上下打点嘛。”那时他说。

我刚结婚，房子要按揭。露西在旁边瞪着，我没敢借给他钱。

这之后，大约过了有七年之久，我已经从原来的公司辞职，开始在几个城市大学兼课，差不多是那时候我有了现在的事务所。出于多一个人知道不亏的想法，我在同学会的留言板上也放了个广告。过了一星期，温斯顿直接到事务所来找我。

他走进来，威风凛凛，开门见山，仿佛我们昨天还一起吃的晚饭、从没断过联络一般：“我的司机在楼下，他刚刚打电话给我说巡警找麻烦，你们这工业中心楼下路边停车不能超过十五分钟，否则就要贴罚单。”

我往窗外看了一眼，陈旧的工业中心楼下蹲着一辆庞大得好像巨型乌龟的保姆车，背壳漆黑发亮，估计还能防弹。

“从这个门走出去直接走安全楼梯，下楼不需要十五分钟。一定要等电梯的话就不好说了。”我说。

他走上前，用双臂箍住我的肩，把我的背拍得啪啪作响。我有点感动，收起了刻薄态度，问他：“我们导师的葬礼我专门叫了你，你都没回我邮件。”

“啊，我换邮箱了。我们公司用企业邮箱，你懂的，系统保密很重要嘛。”他勒着我的身体，有点发福的肚腩把我的胃那里微微顶凹进去。

我想起来了，那个项目他搞到了，名利双收，他的公司年前上市了。看到新闻露西跟我说的。她说，斯派克是个人物啊，早知道当初你就应该借他点钱。我无名冒火，吼回去说，他不是踏实走正道那种人，沾上了肯定不好。

不，我肯定个屁，其实我觉得老温斯顿现在混得很好。

“现在来找我又为什么呢？想带点儿花去老师睡觉的地方看看？”温斯顿是个人物，所以我不同他绕弯。

“啊，是这样，原本我们公司就是个空壳子嘛，不差商务，就缺几个搞专业的。现在地也拿到了，楼也盖好了，设备要招标了。阿伦，我知道你是数据方面的专家，想请你代笔写个方案。”

他说他要拿去给上面的看，我说这免谈。他们要做的是空中楼阁……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数千年的文明，要如何定义哪些应该保存应当录入呢？这个标准由谁来订立呢？现世有人能定义吗？现在的定义能作为将来的标准吗？设备存储一定有极限，一个时代的技术一定有极限，需要取舍，那么没有今人被择选的那些，将会面临怎样的情况呢？

“那我们管不着啊，这种事顺其自然就好了。说回我们，我的公司正在构建一个数字档案帝国，这是现实的，我们马上就要到手了。”他松开我，张开手臂，完全舒展了身体，“方案要写得大，够大！他们就喜欢大！”

我拒绝了。他走了，遗憾的是停车超过了十五分钟，还少不得缴纳罚单。我拒绝了，并且没敢告诉露西他来过。直到现在露西都还爱说，阿伦，你的同学斯派克，现在是大富豪了，你不打算去联系联系他吗？你们不开同学会吗？

前几天好像还提到过呢，今天——就今天，老温斯顿就出现在我的事务所，同我的合伙人一起坐在沙发上，屈尊纡贵，在抽着我们的便宜烟了。

他跑来肯定有事，看到他我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