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版 登录 注册
文字大小
夜间模式
Lovers and Madmen

作者:Semper Augustus

编辑:Stars Raining Down

卷三:此去经年 26
2022-09-23

结果当anoint来NeverLand的时候,小霎不在学院,亚伦也没有来。——老板的担心,也可能还有某些不可言说的希望到底落空了,显然命运还没打算作此安排。

到场的只有安德烈、辛蒂,还有阿列克赛,露娜和雅塔都另有安排。当然,用雅塔的话说,除开小霎,她们对“The Void”并没有什么怀旧情结。

“而且他们也不值得。”辛蒂对“The Void”的评价,并不因为明石去世和乐队解散而有所提升。事实上,比她们更迅速而无情的,这个世界早已将这支曾经红极一时的乐队给忘了。乐坛从来不缺更美、更有魅力,更懂得如何蛊惑人群,以及更擅于维系粉丝的团伙。——当然,极为偶然的,他们也会更有才华与灵气。

也许还有极少数的“The Void”死忠粉,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以他们理解不了的方式念念不忘,但至少这一夜,NeverLand里甚至没人认出安德烈来。

哪怕他颇具怀旧仪式感地穿了件华丽的墨绿色丝绒长外套——曾经的演出服,剃干净胡子、拉直了头发,用同样华丽的丝绒蝴蝶结扎在脑后——蝴蝶结也是曾经的道具,还留了一两绺不安分地飘荡在脸颊旁和嘴角边——一如那时候他登台的造型,虽然没有上妆,不再是当年台上那个雌雄莫辨的病娇美人,但依然英俊耀眼,让老板目瞪口呆。

“我都忘了你是个怎样的美人了,安德烈。”目瞪口呆之后他就喜出望外。

安德烈瞪他:“你敢碰我我就揍你。”

“我以为你今晚的目标是夏尔,”有嘲笑老板的机会,辛蒂从不放过,“虽然希望仍然渺茫,但人家至少是双的好吗。”

夏尔是anoint的主唱,新一代雌雄莫辨病娇美人的代表,且不同于安德烈纯是堆人设,他确实足够纤细甚至瘦弱,以至于辛蒂有时怀疑他会不会把自己给唱断了气。

anoint走的是所谓“新香颂”风格,但以辛蒂和老板一贯刻薄的评价,“就是不需要太多天赋和技巧的慢歌”。

“走红依然是靠颜值。”

“此外唯一可取的大概就是夏尔外型与嗓音的反差了。”

“你们也未免太刻薄了。”这回如此感慨的是阿列克赛。

“你还没听过当年他们怎么说我们呢。”安德烈兴高采烈地说。

辛蒂斜眼看他:“anoint总归是比你们强那么一点点。”

“噢,那我猜他们应该非常棒!阿敏和安是多么明智的人。”安德烈永远能将嘲讽感受为赞同。

“你居然没看过他们的演出?”大家都惊了。

“就算没看过,都没听过吗?”

“我为什么要听,我又不是什么音乐爱好者。”

“安德烈,你知道吗?你永远让人惊叹。”

说话间anoint登台,粉丝依旧热情似火,欢呼声依旧如潮,除了台上的人来来去去,其实什么也不会改变。

阿敏和安也几乎没什么改变,为了配合anoint优雅、怀旧又厌世的路线,她俩的着装略有调整,演奏风格更是大变,但阿敏依然性感又高冷,安依然妩媚而神秘,依然能够在登场之初收获第一波欢呼的狂潮,也依然有星光和花瓣,从她们的指尖与弦上飘落。

anoint的琴手辛蒂都不大记得名字——不是克里斯蒂安就是克里斯托弗,虽然也是英俊之极,据说曾入选全球最迷人笑容前十五,但在主唱夏尔的美色之前,就多少有些黯淡了。

夏尔已经被他的粉丝们捧为“世纪之谜”,骤眼确实看不出性别、人种甚至年纪。虽然在辛蒂看来,也不过就是个很会包装自己的小鬼而已,非常年轻,故意装出一副厌倦又沧桑的神情,瘦得像一道影子,苍白得像一缕鬼魂,脸型和五官倒是显示出复杂混血,黑头发、黑眼睛,精致又棱角分明。就连他背上那一道著名的、骇人的,他自己讳莫如深而粉丝们为之疯狂的狰狞伤疤,辛蒂也认为多半是地下诊所里逆向整形手术制造出来的话题,并暗搓搓地评价:“总算他够聪明,没有画蛇添足地去编什么离奇经历或是悲惨身世。”

但是当他开嗓的时候,又确实有某种打动人的东西,一把低沉、沙哑,如梦如烟的女声,藏在一个少年的嗓子里。

连阿列克赛都听住了。

“虽然我是‘Ray的战士’,但必须承认,我都没怎么听过Ray的歌。”他老实向辛蒂承认,“我的乐感是缺失的,绝大部分音乐在我听来都是噪音,尤其是Ray的那些。”

“那你是怎么混成‘Ray的战士’的?”

“只是因为当时恰好在场而已。”

“我低估了你的演技,阿列克赛。”辛蒂惊讶,“我一直以为你对Ray的热爱出自真心。”

“我对Ray的热爱确实出自真心啊,虽然对他的音乐成就没有概念。”

辛蒂呛了一下:“别告诉我你也是觊觎他的美色!”

阿列克赛神色不动:“我以为你对我的取向很清楚了。”

安德烈忽然难得但很不合时宜地机灵了一回,他张大嘴,指着辛蒂,又转向阿列克赛:“你们睡过了!”

“你才知道?”老板鄙视地说。

辛蒂和阿列克赛根本懒得搭理他,辛蒂说:“那我真看不出Ray还有什么值得觊觎和热爱的地方了。”

“他的歌词。”

辛蒂又呛了一下:“Ray从来不写歌词,只是各种改编。亏我还一直以为你是战斗民族文艺精神的杰出代表呢,你不是说你还曾写诗?”

“他连他曾经写诗都告诉你了?!”安德烈又震惊了。

他们继续不搭理他,阿列克赛说:“但这不正是Ray出色的地方,他使得搞音乐的人终于不再用几个世纪以来一路衰退的文字表达能力折磨我们,而是终于开窍,转向以往两千年里丰富的文学宝藏中去寻求灵感。”

“我倒是没从这个角度考虑过。”辛蒂嘀咕,“但是很有道理,而且还能避免版权纠葛。”

“你们睡过了!”安德烈还是不能置信,又莫名其妙地感叹:“我的天,老安德烈会怎么想,他会不会乐疯了。”

仿佛是为了证实阿列克赛的观点,舞台上乐声再起,是anoint的新曲《Puisque》,改编自雨果的一首诗:Puisque j’ai mis ma lèvre à ta coupe——既然我的双唇触及你的满杯。

夏尔一身简单的白衣,黑色长发扎成马尾,细长而浓密的眉毛微微上挑,使他苍白精致的脸显得像是略带凶相的美少女,或是有点神经质的少年。但他的声线却是如此的沧桑又厌倦,寂寞又哀愁,仿佛年华老去的女子黄昏雨窗前幽微的叹息,有时细若游丝,却丝丝游曳着轻轻钻进来,让人无法忽视,甚至无法抗拒。

  “既然我的双唇触到你的满杯,既然我的额头置于你的双手,既然我呼吸过你灵魂的呼吸,那深藏在阴影里的隐秘香气……

  “既然从你永远朦胧的星辰,向我的头顶洒下一缕光辉,既然从你时光的玫瑰,落下一瓣,落进我生命的流水……

  “那么我便能对飞逝的时间说:去吧,我不再与你同行!尽管让你所有的花凋零,我心中的一朵永不落;你的双翼不能扑翻我生命之壶,壶已盛满,此生已足;你嚣张的灰盖不住我灵魂的火,我心中的爱比你能湮灭得更多……”

掌声零落,好像人们都不知该不该用掌声惊动这曲终人散的寂静,辛蒂听见自己身边的人发出一声叹息,似乎感怀颇深。然后安德烈仍然不能置信:“你们睡过了?”

阿列克赛握住辛蒂的手,说:“我们不仅睡过,我们还相爱。”

辛蒂抽手:“别开玩笑,安德烈会当真的。”

安德烈喃喃自语:“为什么我觉得很不爽。”

辛蒂态度超然地同他分析:“我想,那是因为你仍把明石当作同一个乐队的兄弟。”

“嘿,辛蒂,你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安德烈有点受伤地嚷嚷。

“你再说一个字!”阿列克赛狠狠踢了他一脚,踢到他叫出声。与此同时,老板伸手去捏他的嘴:“你说话就不能稍微过一下脑子?安德烈!”又想起他的警告,赶紧缩回手,还夸张地甩了几下:“我TMD可没碰到你啊!”

情况发生得过于迅速又略微复杂,安德烈明显宕机了,去摸被踢到的小腿的手都愕然地停在半途。

“我,我很抱歉……”阿列克赛有点窘地对辛蒂说。

“对不起,辛蒂。”安德烈虽然仍是没搞清楚状况的样子,但显然对阿列克赛很是信服,见他道歉,立刻有样学样。

老板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安德烈,跟我去后台,阿敏和安等着你呢。”

“啊?好!”安德烈一跃而起,又想起来问辛蒂:“一起去?”

“我们稍等一下。”阿列克赛替辛蒂回答。

“你就别废话了!”老板拖着安德烈就走。

安德烈嫌弃地甩开他的手:“说了别碰我!”

辛蒂好笑地看他们吵着走开,然后和阿列克赛对视,两人没忍住,一起笑了起来。

“这世界只要仍有安德烈,就仍有希望。”辛蒂给予安德烈高度评价。

阿列克赛附议:“谁能说不是呢?”

然后,辛蒂看着他,双手交握,撑着下巴,说:“我知道你也许会有长长的解释,但是我仍希望听到尽量简练一点的表达。有人说过,这世上没有任何故事,不能用三句话说明白。”

阿列克赛沉默了一下,然后问:“算标点吗?”

进入学院正式开组之后,阿列克赛剃掉了不羁的大胡子。而每到下午,胡须的阴影就开始在他的脸上显现,让他那有点过于山高水深、旷野邈远的容貌变得温和起来,带上某种模糊忧郁的性感,一如他磁性的偏暖的嗓音。夜色越深,这阴影越浓,温和的模糊的忧郁的性感越是仿佛可以溢出来一般,他的声音也就更像是酒,在顶灯下闪着琥珀般的微光。

“我曾经爱过一个人。”他慢慢地说,“她得了卡洛症,急性。我失去了她。”

恰好是三句话。

“我很抱歉。”辛蒂说。这应该是真的,她想,急性卡洛症,连最庸俗浅薄的言情小说和八点档都不用这个情节了。“但是,急性卡洛症,有这么年轻的患者吗?”她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她是我中学的科学课老师,曾彻底颠覆我对‘科学’和‘老师’这两个词的固有概念,完美的身材,长鬈发,笑容里有金子和蜂蜜,所有的男孩子都爱她。二十年后,我又遇到她,发现什么都没有改变,我仍然爱着她。

“我用了五年的时间,让她相信这不是一个小男孩对往日情怀的补偿心理。又用了三年时间,让她爱上我。然后她病倒了。

“我知道她有极大概率会患上卡洛症,她给我们上第一堂课,就告诉我们很可能有一天她会患上卡洛症,并以此给我们讲基因、遗传、孟德尔和生命的必然结局。我还学了卡洛症护理课程,一路拿到最高级的护理证书,但没有派上用场,谁都没有想到会是急性。”

“急性卡洛症确实罕见。”辛蒂只得这样说,并只得握住阿列克赛的手。

“在治疗过程中,她推开了我,将我放进了灰名单。你知道的,辛蒂,在灰名单里,你只能等,等推送给你的关于她的消息,多半都只有最后一条。从那时起,我就发誓,如果我以后还能再爱上什么人,绝对不会再让自己只是坐着等,也绝对不要浪费哪怕是一秒钟。”

“老天啊,接下来他就该说我有着和她一样的笑容了!”辛蒂想。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阿列克赛把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胡须的阴影已有清晰的质感,粗糙,带着性感的温暖,细细地、一粒一粒地,摩擦着辛蒂的掌心。“你有着和她一式一样的笑容,辛蒂,”他说,“金子和蜂蜜。”

这是辛蒂从未遇到过的情形,如此规整而顺理成章的爱意,简单直接得必须说“不愧是安德烈家的人”,但即使是仿佛打好格子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写出来的爱意,那仍然是爱意,如诗句一般,仿佛有金子和蜂蜜。

辛蒂的手指有一点不受控制,将一点痒酥酥的像是微醺又像是微愠的感觉,向她的更深处传递,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要收回手,也许下一秒,也许再多一秒,然后,她必须说:“对不起,阿廖沙。”

接下来要说的话她有选择:

——你值得更好的。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对的那个人,但我知道现在不是对的时候。

——为什么我没有更早遇见你。

——会有一个人,相信我,爱你如你爱她。

诸如此类。

当然她也可以说出心里的话:“对不起,阿廖沙,我不敢。”

或者真话:“你在寻找一个替代品,阿廖沙,但是很抱歉,我不擅长模仿。”

然而接近打烊的NeverLand是如此闲适,人群渐渐离去的空间中还飘荡着笑语的余音与酒的残息,灯光渐渐调暗,唯有一盏盏照亮仍有人的桌枱的顶灯,仿佛歌声中那永远朦胧的星辰,向凡人的头顶洒下光辉,所有这些,连同指间和掌心的温暖与触动,让辛蒂不忍放手。

直到一阵扰攘从她身后通向地下室的台阶处传来,随着什么东西摔碎了的声音,几下急促的脚步,有人从台阶蹿上来,还有更多的人追上来,有人在喊什么,辛蒂愕然回头,被人一掌扇到脸上,眼前一花,脸颊发麻,而扇她的那个人转眼就被扑倒在地。

就这样,生平第一次,辛蒂被人当众扇了一记耳光。

游客
全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