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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墟

作者:赤军

编辑:查内幕

第七章 我侯(其一)
2022-09-24


武丁继位第八年的秋季,他首度亲自领兵出征,率领二旅、三旅之师远征人方。这一方面是为了兑现自己在立妇好为正室夫人前对多亚们的承诺,另方面也是为了扩展疆土,解除来自东方的威胁。

人方又名尸方,是东夷诸族中势力最为雄大的一支,其游荡范围大致在今天山东半岛南部和淮河以北的临海地区。商军此次联合了薄姑、奄等东方诸伯,军事实力占有压倒性的优势,很快就取得大胜,向东一直打到海边。人方溃散,一半南逃去依附淮夷,一半做了奴隶——足有两万多口,光充作每年各种祭祀的牺牲,就够用上三四年的!

然而,不肯臣服于大商的东夷势力并未就此被彻底扫灭,他们很快便又卷土重来,并在近百年后成为大商边境上最大的威胁,帝辛曾经派遣大军远征,结果导致王畿空虚,被西方的周人钻了空子——商的最终覆亡,与其说是亡于周,倒不如说是亡于东夷。

当武丁远征在外的时候,经君王的直接授意,傅说开始协助妇好继续她血腥的复仇行动。首先是大邑商的巫夹,然后是盂降,傅说随便捏造一个藉口就把他们全族都给剿灭了,并且把那两个茫然不知所以的祸首绑到妇好面前活活地烧死。最后轮到黍疆,鉴于他当年对待自己尚好,妇好饶过了他的性命,傅说只是将其流放,没收了全部财产,包括奴隶和私人卫队而已。

妇好要傅说去寻找黍角老人,为了弥补对复仇本身和对执著于复仇的自己的厌恶感,妇好也希望同时能够报恩。然而可惜的是,黍角老人已经在两年前去世了,并且没有子嗣相传。

感到万分遗憾的妇好,派人追上放逐途中的黍疆,允许他就地定居下来。

妇好的这一系列复仇举动,傅说当然都会一五一十地汇报给武丁知道,等武丁远征归来,回到大邑的时候,他就把从上述各家中抄没的财产全都赏赐给了妇好,自己一毫不取。对于武丁来说,他并不反感妇好的复仇和杀戮,杀人就当时的贵族来说本是很平常的事情,只有冷血和力量才能得到神祗庇佑,才能延续家系,这一点对于男性是很重要的,而对于必须生下男性继承人的夫人们来说,也同样重要。

只是,为了平稳妻子因复仇和杀戮而必然带来的心绪不宁,武丁还建议说,她可以重新修葺母亲的坟墓,并且在其上加盖“宗”也就是祭庙。“我知道夫人可以在宫中祭祀自己的祖先,”妇好询问武丁,“但为母亲建宗,恐怕不是惯例……”武丁“哈哈”大笑:“余一人富有四方,余一人所言,自然会成为惯例。只要先公、先王没有禁止,余一人就可肆意而为,即便先公、先王禁止了,为了国家,为了你,余一人也可肆意而为!”

于是妇好就在王宫西侧,在自己母亲的坟墓上加盖了一座小小的宗,不仅“茅茨土阶”,而且“四阿重屋”。商代还没有以砖铺地的习惯,而且既然没有烧制砖,自然也就不会有瓦,普遍垒土为台阶,用茅草铺屋顶。但那并非普通的茅草,而是以石灰水浸至洁白如雪、每一根都梳理得整整齐齐的一种菁茅。“四阿”就是四面坡顶,“重屋”就是屋顶铺上两层菁茅,即便暴雨也不会打透。

妇好在这座宗也就是享堂里实以宝器,四时祭祀。对于当时的贵族来说,祭器中铜鼎是必不可少的,而为了表示后人的追慕,为了诚意上达于祖先,还必须在鼎上镂刻祖先的谥号。“你的父亲是子侯,母亲自然就是子侯的夫人,可以铸鼎,可以立谥。”武丁肆无忌惮地为妇好编造着理由。

子侯真正的夫人其实早就去世了,不管是正室还是侧室,那个老头子瘝居已经多年。按照商人而非夏人的习俗,他给自己的亡妻谥以天干“癸”,因此妇好在进献给亡母的器物上也就刻字“司母癸”——“司母”的意思就是“先妣”。

当然,同样以“司母癸”为名只是为了蒙骗世人,但祖先神灵是不可随意蒙骗的,祭祀的香烟上达于天,如果亡母和子侯的亡妻都来争夺享祭,那可该怎么办才好呢?为此,武丁建议妇好把自己母亲的名字嵌入铭文。“我的母亲,名字叫做巧。”妇好这样对武丁说。

“这是夏人的俗字,不可用。”武丁皱了一下眉头。

千余年后秦始皇的“书同文”政策,其实并不是第一次统一文字,任何朝代为了加强统治,都必须设定官方语言和官方文字,而随着统治圈的扩大,这种官方文字的影响范围、使用范围也必将逐步扩展,秦是如此,周代如此,商代也是如此。商人有自己专用的文字,施之于简帛,施之于甲骨,施之于金石,被征服的诸夏和其它蛮族也都逐渐采用了商人的文字,当然,他们同时也会保留某些自己常用的所谓“俗字”。

武丁建议用一个高雅的规范的同音字来替换那个“巧”字,按照商人的写法,这个字上面是兔,下面是丂——这就是数千年后我们从妇好墓中发掘出的多达二十六件刻有“司【上兔下丂】母”,或者“司【上兔下丂】母癸”铭文之礼器的由来。


为了产子,第二年的岁首,妇好暂时离开大邑,回去子方。当时的女性在出嫁以后,仍然会经常性地回归娘家,尤其在生产前后,这本是古老的访妻婚习俗的残留。

从子方被“嫁”到大邑的时候,妇好携带着大量陪嫁,包括珍宝、器具、车马和奴隶,但这次回归子方,她却带回来更多的东西,数量不仅是嫁妆的两到三倍,甚至还包括从黍疆处没收来的私人卫队。

看着在雄纠纠的卫队环绕下的“女儿”,子侯有些胆战心惊地请求说:“我欲以庶孙臬为嗣,王未见允,夫人为我请之……”妇好老实不客气地打断了这个名义上的父亲的话:“臬尚幼,不必即立为嗣。”

子侯嗫嚅着说:“为父已老……”“父既老,而臬幼小,”妇好冷冷地回答说,“子方之事,我暂为父理之。”

子侯闻言,吓得目瞪口呆。他楞楞地望着毫无感情的自己的养女,突然在养女身后看到了束泉的影子,于是,一切就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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