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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墟

作者:赤军

编辑:查内幕

第十章 孝己(其五)
2022-10-04


本来作为妻子,作为爱人,妇好是应该能够察觉到武丁情绪上这种反常波动的,然而就在武丁为束泉之事头疼的时候,妇好却正关注着来自大邑的子渔的消息,这使她忽略了爱人偶尔望向自己的怪异的眼神——这种疏忽,终将使她后悔莫及。

某一天,妇好终于等来了子渔的使者,警告说:“小王驰来子方,夫人切勿使其见王。”于是妇好派遣手下到处去搜寻子弓的行踪,并且终于赶在子弓见到武丁之前,在半路上就截下了他。妇好本不愿再见到子弓,更害怕面对子弓,她担心子弓会道破她的身世,甚至当面羞辱她,然而事实上,子弓早就把数年前那个蓬头垢面、满脸都是泪水的夏女给忘记了。他人生中的插曲很多,而那段插曲对于一名衣人贵族来说,根本就不值得牢记。

妇好的马车拦住了子弓的马车,子弓诧异于夫人亲自前来,于是就在车上施礼说:“臣有要事见王,请夫人带路。”然而妇好却冷冷地回答他:“王无命,即便是小王也不应该随便离开大邑,请您还是赶紧回去吧。”

子弓诚恳地解释说:“我是为了救一些人的性命而来的,请夫人不要阻拦。”但妇好依旧拦住他的马车,并且大声呵斥:“大邑之政,王已经委托给了仓侯,小王可向仓侯请求,不必要来见王。”

虽然子弓并不熟谙政治斗争,但他天性聪明,从妇好的严厉态度中,立刻就想到夫人定是受了侯虎所托,才前来阻拦自己觐见武丁的。想到这些,子弓大感愠怒,不禁疾言厉色地回答道:“人的生命是上天赋予的,无罪之人不应受戮。如果夫人定要阻拦,就休怪小臣无礼了!”他拍拍御者的肩膀,想要硬闯。

妇好坚持不肯让路,于是两乘马车狠狠地撞在了一起,无论子弓还是妇好都不免趔趄了一下。这种震动,更重要的是这种冒犯,使得妇好怒火中烧,她恨恨地问道:“既然无罪之人不应受戮,为什么小王曾要仓侯杀死一个无辜的夏女呢?一样是上天赋予的生命,难道诸夏就比衣人要低贱吗?!”

子弓茫然不知所措地望着妇好:“我下过这样的命令吗?夫人何由知之?”此刻妇好胸中的怒火已经熊熊燃起,怒火所产生的浓烟遮蔽了她的理智,她不再担忧子弓揭穿自己的身世了,子弓那茫然而无辜的眼神,此时此刻只能是火上浇油——“小王不记得十四年前的事情了吗?仓侯咎屠杀夏人归来,在大邑门外相遇小王,要把一名夏女赠于小王,小王却说:‘美女都会招来灾祸,尤其是夏人之女,最好把她杀了祭祀先公吧。’

子弓瞪大了眼睛,妇好的话很快就掀开了他尘封多年的记忆,刹那间,埋藏在心灵深处的那名凄楚的夏女的容貌,竟然和面前锦衣华服的王夫人的容貌合并到了一起。子弓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既感到震惊,也感到恐慌,千头万绪一起涌上心来。他跌坐在车厢里,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因此夫人想要杀我吧。”

“昔年我确实说过那样的话,因为那时候我还年轻,还没有见识过动乱和杀戮,”子弓并不期望妇好的回答,他仰面向天,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其后王命多亚平乱,大邑化成了尸山血海,我才意识到杀戮是多么的可怕。生命是上天赋予的,只有上天能够夺取,人是没有权力去剥夺的,无论衣人也好,夏人也罢,多子也好,多众也罢,甚至那些奴隶……祖先教导我们,不得对敌人和奴隶存有怜悯之心,要在战场上、祭台上夺去他们的生命,这种教导果真是对的吗?是遵从了上帝的旨意吗?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或许我们都将因为肆意夺取他人的生命而遭受天罚……”

他说着说着,慢慢地低下头来,望向妇好:“我曾经起意,并且告诉仓侯,要他夺取无罪之人的生命,因此今天受到了天罚。夫人若想杀我报仇,现在就可以动手。”

妇好也望着子弓,她为子弓这番自我忏悔而惊诧不已,更颤栗不已,但她没有足够的时间和智慧去深刻理解子弓所说的话,她只有继续疾言厉色地回答说:“我不会杀你,你等待王的命令吧。你要救的那些人果然是无罪的吗?如果他们没有杀过任何一个无罪之人,手上没有鲜血,那么你就过去见王吧!”

子弓无措地闭上了眼睛,再度慨叹一声,随即命令马车掉头,回归大邑去了。


按照子渔的计划,妇好回来禀报武丁说:“小王欲见王,妾云王在猎场,请他稍候,但小王冲撞妾之车乘,并且诽谤说:‘因一妇人而远离大邑,猎于蛮荒之地,商其亡乎!’说完就回去了。”

武丁闻言大怒:“子弓无礼!他以为余一人真的不敢废黜他吗?!”这股怒气还没有消散,侯虎派来禀报案情的使者也到了,说小王子弓隐藏乱族,并且指使他们诅咒于王,现在正准备将那些乱族尽数诛杀,请求武丁决定对子弓的处置。“废黜之,以子渔为太子,”武丁在狂怒下吼叫道,“把他赶出大邑,余一人再也不要见到他!”

其实武丁在盛怒之下所颁发的这条诏令并不一定能够生效,废黜和改立太子是需要得到王族长老一致认同的,并非君王动动嘴皮子就能够定案。况且,等到怒火渐消,武丁也很可能主动收回成命。然而,还没等商王和夫人回到大邑,子弓就先派人送来了书信,说自己获罪于天,无颜相见,故而打算放弃太子之位,自我放逐。子弓的这种态度,这种抢先一步,更使武丁怒不可遏,他下令说:“流之于南荒,终生不许渡淮!”

就这样,子弓被放逐了,子渔得其所哉地登上了太子之位。衣人们当然无法理清这一政治动荡的前因后果,因为子弓的仁慈和软弱,他们素来对这位前太子抱有相当好感,在他们看来,放逐子弓乃是武丁王政时代的唯一一项乱命――商王一定是听信了小人的谣言,才疏远进而流放孝己的吧。那么这个小人究竟是谁呢?子渔的计划相当隐秘并且无懈可击,没有人怀疑到他的身上,也没有人怀疑执法的仓侯虎,更没有人怀疑他们素来仰慕的王夫人妇好。

所有猜疑的焦点最后都落到了曾经想运用相当幼稚的手段去陷害子弓的妇妌身上,衣人们相信正是因为妇妌的谗言,才使得武丁赶走了孝己。许多代以后,当历史的真相已被尘封,当一个完全不同于商人甚至仇视商人的部族入主了中原大地以后,孝己的传说变得和历史上种种父子相残的悲剧毫无两样——

传说武丁有子,名为孝己,是前后所生,其母早死,后母谗之于武丁,使父子悖离,也使孝己终被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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