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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刀赴会

作者:关下

编辑:竹信

第13章
2022-11-07

  全市最大的厂子里的“天儿”,现在却找不到一个肯跟着他的人。

  从前跟着他的那帮伙计,如今大都混得不错,当官的也有,赚钱的也有。剩下那些不怎么样的,其实也个个都比赵连胜混得强。他跑去跟人家叙叙旧,说点不咸不淡的话,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大部分时候都没法开口提自己的真正来意。而听他讲明了来意的那些人,也没几个当场答应了他的。不像从前了,有人招呼打架,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现在人家都有家有业的,四十好几的人了谁还有那个心那个力去折腾。

  “我可不像你啊胜哥,”有人跟他说。“你是光棍一条。”

  一切都变了,没变的只剩自己。

  也有得到消息之后来劝他的。小卫最先来的,小韩子也来找过他,还有些别人。他们都劝他说算了。可这怎么能算了。

  劝不通也没法子,他们和张天晓那边多少都有点关系,帮不上赵连胜什么忙。这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赵连胜想过招呼几个老生活区的住户,受过拆迁办的气的,可如今大家都跟拆迁办谈妥了,坐等着拿钱拿房,没人乐意蹚这趟浑水。

  时间定在三天后。

  孙老爷子躺在家门口的灵棚底下,虽然现在提倡移风易俗了,但铁东生活区已经拆成了一片废地,丧事办得再大也碍不着别人。灵棚外面花圈摆了满地,再旁边就是酒席,老爷子有三个儿子一个闺女,一个看着比一个伤心。一看见赵连胜,全都像是见了救星,拉住了就哭个没完,求他给老爷子主持公道,向拆迁办要个说法。

  酒席旁边现搭的台子上,已经有人唱了起来,先唱了几个悲的,又唱了几个关于父亲的,很快就把周围闲着没事的人都聚拢了起来。观众多了,歌手也来了兴致,一首接一首地把拿手的歌唱了个遍。

  “这唱的都什么玩意!”孙老爷子的闺女站起身要去制止。

  大了拦住了她。大了就是大明白,红事白事上什么都懂,什么都了解,现如今红事都归了婚庆公司操办,但白事总还是要请一位大了来主持大局。

  “随他们吧,热闹点好,让街坊四邻们知道,这也算是咱们老爷子的排场。”大了说。可哪还有什么街坊四邻。

  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

  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

  震天的歌声从扩音器里爆发出来,赵连胜喝干了酒,跟孙老爷子的长子说:“这个事,本来就是我的事。”孙家长子双手握着赵连胜的手,涕泪横流。赵连胜抽回手来,快步离开现场。

  在市场里,赵连胜遇上了卖包子的老李。他原先开店的房子虽然还没拆,但他的买卖早就搬到别处去了,他说回来是收拾收拾旧东西,以后就不来了。

  老李从包里拎出一塑料袋包子来,递给赵连胜。

  “听说你跟张天晓‘定点儿’了?”老李问。

  赵连胜点点头。

  “多加小心吧。”

  老李仗义。赵连胜在心里说。

  接着他又去找了几个师兄,但师兄们也都说不方便插手他和张天晓的事情。让他没想到的是,之前和张天晓有过节的白师兄也没打算帮他。

  “连胜,师父在的时候最喜欢你了,我敬重师父,对你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酒桌上,我是师兄,他是师弟,我都没占到啥便宜。下了酒桌,人家是干工程的,要啥有啥,我是看大门的,要啥没啥。我的面子已经在张天晓那丢尽啦,哪还有脸跟着你去对付他。”白师兄说。

  按理说那天赵连胜算是帮了钱老板,也许可以去请他帮个忙,就算是还个人情。可人家当时根本也用不着他,哪来的人情。他把墨镜男的名片捏成一团,丢进簸箕。

  转了一圈下来,赵连胜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请动了多少人。天黑了,他从修理铺里取了大扳手,在院子里借着月光挥舞了起来。

  感觉不对了。

  赵连胜把扳手扔在地上,走进屋,从大衣柜后头把裹得严严实实的红布包抽了出来。又是一层灰了。他把布条一圈圈解开,里面包着的东西渐渐闪出了光彩来。

  那是一把刀。一把真正的刀,杀人的刀。

  刀身长而阔,刀背厚实,刀柄上缠着磨得发亮了的牛皮绳,一道寒光似露珠般顺着刀刃淌下。那是师父留给他的。老人家怕赵连胜惹事,活着的时候一再叮嘱他说,真正的刀,一定要在对付真正的对手时才能用。

  赵连胜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把这句话原样告诉赵立侠。赵连胜也不知道赵立侠将来还能不能遇上能用得着这把刀的时候。

  月凉如水,倾泻在赵连胜怀中,在刀身上碎裂开来,溅落一地。

  三天之后,也是孙老爷子出殡的日子。几个子女哭哭啼啼,呼天抢地,举着幡,捧着遗像,亲戚朋友们搀着他们,一路倒退着走到路边上了车。孙老爷子也被抬上了车。

  灵车开动,宾朋散去,灵棚,酒席,舞台,一下子全都安静了。它们喧哗的生命只维持了三天,终于在这一刻一道死去,与铁东生活区的残骸融为了一体。

  赵连胜出发了。

  天气出奇的冷,他披了一件旧军大衣,在大衣底下,一手提着刀,一手拎着扳手。又到了下班的时候,路上都是人,有回家的,有买菜的,有接孩子的,像一个又一个的浪头。赵连胜从生活区的废墟里走出来,穿过街道,混入人潮,向大铁厂的旧厂区走去。

  和张天晓定的地方就是这里。

  赵连胜把大衣裹紧,找了个水泥墩子坐了下来。这里早就荒废了,大片的水泥地接缝里,胡乱地长了大片的杂草,北风从旧厂房的窗洞里穿行着,掠过一地的枯黄,发出野兽濒死时那样的悲鸣声。

  时间就要到了。答应来帮他的人一个也没有来。

  张天晓也没有按时赴约。他和他的人正身处殡仪馆,和孙老爷子的子女讨价还价。大家都是明白人,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得往前看,只要价钱合适,谁也没必要死磕到底。

  赵连胜还不知道,他终于真的成了铁东生活区最后的住户。

  他阖上双眼,听着风声,双手握紧了武器,想象着自己已是身陷重围。

  唯有挥刀!

  赵连胜活了四十多岁,练了二十几年的武,刀法越来越明白,日子越过越糊涂。一想到师父的刀这次终于能用上了,他激动得浑身发颤。

  他渴望挥刀,只有在挥刀的时候,他的心里才没有疑问。脑海中的刀一次次落下,他已快要分不清是想象还是梦境。

  一阵琵琶声响起,如快马疾驰。

  赵连胜猛地睁开眼,不知不觉间天竟然已经黑了。他环顾周围,什么人也没有。

  在他身后的断壁底下,弹琵琶的老乞丐缩成一团坐着,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冻僵了。赵连胜走过去,将军大衣脱下盖在老乞丐身上。

  雪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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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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