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绿

编辑：青

亚德里安的老哥们儿帮忙，让我能进看守所探望了一次“聪明溜圆的小黄”。

她似乎很意外我会出现，隔着玻璃视窗，能看到她整个人都在扭。

我拿起对话用的听筒，示意她也照做。开门见山第一句话我都想好了，跟这种夹缠不清的家伙一定要直击重点，千万不能绕着说，否则肯定她要大开脑洞多想。

“我知道不是你干的，但我希望你能多给我点提示，告诉我你已知道的——如果你知道是谁干的。”我计划就这么讲。

为了口齿清楚、绝不夹缠，开始之前，我清了清嗓。就在我干咳一声的同时，玻璃视窗对面穿着鲜橙色看守所囚服的黄翘英神秘兮兮抢了先机。

“你知道这不是我干的。我对这事虽然一无所知，但是很高兴能为——真正的英雄好汉出一点薄力。如果你，我是说假设你，知道是谁干的，我会很高兴让他明白我的这份心意！”她说。说完不住冲我眨眼，故作可爱，要她想象中的那个我记得她的牺牲和爱。

我很想直接爬到玻璃窗对面去，用手里的听筒狂敲她的小圆脑袋。

“我来这里见你，目的是想把无辜的人从这事里拽出去。人不要为自己没干的事负责。”我唉声叹气，继续这种完全塞不进对方大脑的说教。

“我想干来着，是我没这个本事。嘘！——再说他们要听到了。你快走吧，像燕子一样飞走吧！像燕子一样飞过荒原，替我的份儿一道，看着他们建造好的伦敦桥轰然倾倒！如果你能继续干这个，我愿意为你把牢底都坐穿。”那姑娘把话说完，疯疯癫癫地看着我，年轻得没有一丝细纹的脸上，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完全被自己幻想出来的宏大叙事和人类英雄迷得不像样。

“只要你真没干，我一定把你弄出来。”说完这句，我直接放下听筒出去了。

亚德里安在车里等我，看见我这么快就出来，慌忙把手上点着的烟掐了，从窗缝丢了出去。

我正在坏心情，直接不客气：“丢出去也没有用，我还能闻到味儿。”

“看来谈得不妥，姑娘没什么干货可说？”老刑警搓着手，要笑不笑。

“没什么妥不妥，她对她想象中的本人真是死心塌地。我真是不喜欢她，但是这小疯子绝不是能完成这事的人，这事埋下伏笔时她根本都不知道要建这个数据库呢！选择代码是数据库甫建就已经完成的基础工作。”我说。

“是这样，阿伦！”在我的副驾驶座上，亚德里安咧开嘴递给我一个假笑，他露出了森森的白牙，“事情不对劲，即使不查下去也知道。我们已经拿到钱了，根本不知你是何方神圣的聪明小姐又自愿承担了全部的指控，倘若从这个车库出去，我们就彻底缝上嘴巴——”

他给我摆了一个用拉链把嘴巴拉起来的动作，眼望住我。他那略略有些耷拉下来的眼皮从未绷紧到如此这般过，此刻看去，真正是精光四射。

“只是放任与你无关的事情发生，自个儿躲在被窝里数钱，也是可以心安理得的。聪明黄的生命跟你阿伦·里克是两条完全不可能交叉的平行线。”他说。

我在方向盘上趴下了。是结结实实地把体重全部压上去了。

“我教这门课，以这个案子牵涉到的数据的重要程度，我估计她可能被判二十年左右的徒刑。还有高额罚款。”我告诉他。

“但你知道不是她。”亚德里安说。

“她根本没这个本事。”我说，“我不能忍受这种明明知道，故意绕道，假装……在漫长的时间中每一天都要说服自己假装她就是。”

我们开车回去，一路默默无语。好几次我以为自己会一脚油门超速，或者违反点交通规则啥的，以作发泄。然而实际我就像个机器人，一丝不苟遵守着一切程序里的规则，就这样平安而平淡地把自己运回了办公室。

为了尽快摆脱这件事，我立刻开始整理手上从文明系统里拖出来的存货。

我相信，除却代码的线索，这个往别人数据库里塞自己存货的家伙想必还有其他的“身份密码”藏在他留下的箱子里。类似圆珠笔在角落衬布上写的细小签名，类似古代的画家把画面中的某人画上自己的脸。我之所以这样坚信，因为斯人实是一个雅贼。他做这事的方式精细又巧妙，为的只是一些没人看得懂的字，或者几句温情脉脉的小诗。他会留下线索的，这是享受细节的人。

啊，如果翻遍全部也找不着的话，我也就不知从何入手了。毕竟他用来动手脚的代码是独一份，而给文明数据库做基础程序开发的公司可能足有四十家。

我在那里坐了五个钟头，除却起来跺脚原地转圈和上厕所的两次，完全只是对着屏幕而已。

亚德里安丢下我出去溜达了很多次，我也不知道他跑出去了多少次。到外面的天完全黑透的时候，他拎着一袋汉堡进来，啪叽一声摔在我面前：“猪肉堡！不吃的话我马上拿走喂狗。”

我抬起头，发现他看着我的眼神怜悯极了，态度委实很像在喂流浪狗。吃猪肉堡之前，我去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检查了自己充血的眼睛里是否真有哪条毛细血管爆掉了，除此之外，脑子里的信息无法整合出个具体，只是嗡嗡一片。

自来水哗哗冲着我的双眼，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网页，自来水消毒杀菌不够有寄生虫从眼睛里跑进了脑子什么的……巨型的大写字体煞有介事，光标题就占了半幅屏幕……

刹那之间，我觉得有自来水直接冲进我的脑子里了，混沌的思维刹那间被冲出一条通畅的逻辑沟渠。

我脸都没擦干就奔回电脑边，用还滴着水的手指滑动屏幕，嘴里开始大叫：“大写字！是大写字！为啥用大写字！！”

亚德里安窝在沙发上刚起开一个猪肉堡的包装纸，他瞥了我一眼，慨叹道：“得了，终于疯了。”

我把他连人带猪肉堡拽到办公桌前，要他看我的电脑：“这些是五年来的增库表单，什么都不看，你看标题，发现了什么问题？”

“都是我看不懂的标题。”老家伙因为被我牵制着，无法顺利开始痛啖大嚼，有些不耐烦，“能不能直接说结论，猪肉堡要凉了。”

“‘文明’数据库的基础系统是大小写敏感的系统，在它这里库名、表单名和变量名严格区分大小写，也就是同一个词，都大写或都小写的优先级会不一样——就是说可以设计成先调用大写字母开头的库程序，或先调用小写的。要实现每次定时增库绝不被干扰，就要确定这段程序命令的优先权为最高。本来这很难做到，但如果整个库都设定成只使用小写字母命名来节省资源的话，只需要在表头做点手脚就能确保程序段拿到最高优先权。这里所有非法增库的内容，库命名标题都是大写字母开头的，一定会在程序调用时优先录入。”我放弃了让他体验逐层解谜的头脑风暴，直接告诉他道。

“大致晓得了。看来最弱智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亚德里安终于开始咬他的汉堡了，“煎肉已经不烫了！”他喋喋不休地叽咕。

“这是直接在标题上下手的人，所以我去看了他第一次增库的内容与标题。‘JINGWEI’这是什么？这里塞进去一些图片。”我把图片内容解析出来了，它伴随着煎猪肉的香气缓缓显形。

是古代的版画。第一张画着一种小鸟，看上去好像……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