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已经全黑了,她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抱着一本书,在黑暗中翻看着,绿色的眼睛像宝石一样熠熠闪光,美丽,又有点诡异。他突然意识到她也是个阿尼马格斯,而且和麦格教授一样,她也是一只猫。——不知为什么,他就觉得她应该是一只黑猫,一只小小的、四肢纤细、骄傲而优雅的黑猫。
仿佛感觉到他的注视,她抬起头,年轻的脸犹如黑暗中一朵白色的花,绿色的眼睛里有喜悦,也有隐隐的悲伤,让他感到困惑,还有点恍惚……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发现看着自己的不是她,是麦格教授——米勒娃·麦格,刚刚从一只花斑猫变身成人,俯视着他,带着她一贯的严厉神情,还有几分焦灼,对他说:“醒过来!Severus!赶紧醒过来!”
他醒了。
还没有到晚上,只是黄昏,夕阳温暖的橘黄色光芒,给她的客厅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他躺在沙发上,四肢百骸轻松之极,就像是刚刚睡了一个特别长、特别沉的好觉,记忆中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才能睡得这么足、这么舒服。
这是什么情况?
只一秒钟,那个警觉、紧张、严厉的Snape教授就回来了,他霍地翻身坐起,就在这时,在他手边,电话铃声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
她不知从哪里飞扑过来抓起话筒——如此迅猛以至于差点摔倒在他身上。Snape皱起眉头,正要开口,被她一下子捂住了嘴,同时恶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嘘——”的眼神,至少那一下子,还真把他给震住了。
(就连那名字不可言说之人,都不曾这样凶狠地瞪过他。)
恼怒地掰开她的手,Snape做了一个用拉链封住嘴的手势,示意她放心。但她根本没注意,心思已经完全在这通电话上——而他应该走开,无论是作为一个绅士,一个教授,还是作为Snape,他都应该走开。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没有走开,以近得不像话的距离,站在她身旁。
他就那么看着她,看着她慢慢地垂下头,什么也不说;而对方的声音似乎越来越急切,似乎在追问着什么;最后,她轻轻地,但又异常坚决地说:“Désolé ……Je ne t'aime pas……”
说完,她迅速地挂断电话,并以惊人的速度不知从哪里抓过魔杖,飞快地对那只可怜的电话——“Diffindo!”
电话,连同电话线,还有半个茶几,都凭空消失了。
(咦?很不错嘛,是谁说“潜行者”都没什么战斗力来着。)
猝不及防地被迫看了一出青春情感轻喜剧的Snape教授,和显然没有按照正常剧本出演的“女主角”,尴尬地对视片刻,Snape干巴巴地说:“如果你需要来一个Obliviate的话……”
有那么一会儿,他以为她要哭了,但是她没有,反而笑了起来。
准确的说,是被他逗笑了。
开始是一个忍俊不禁的小小笑容,接着变成一阵开怀大笑。Snape额角抽搐地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虽然女士们哭起来十分之令人厌恶,但如果她们竟然被他逗笑了,那才是更加讨厌和可怕的事。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形,一个年轻的女士被他逗笑了。
(赌十个金加隆,邓布利多看到这一幕会乐得背过气去。)
直到她笑够了,Snape的额角还在抽跳,“那么,假设您突如其来的让人十分之尴尬的感情波折至此告一段落,”他咬牙切齿地说,“不知我是不是可以请您屈尊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Scarlett惊讶地睁大眼睛,弱弱地但是忿忿地说:“我、我觉得这是我的隐私……”
“Miss Shaw——”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地误导了您,使您认为我会对您那愚——呃、那个,有趣的罗曼史产生哪怕是一丁点好奇心。我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歉意,很抱歉,真的,我发誓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需要知道的是,在餐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大眼睛泫然欲泣,那种无辜又可怜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从小孩子手里抢走糖的坏蛋。但在霍格沃茨大把扣分的时候,Snape教授看过太多泪汪汪的大眼睛,足以使他继续严厉地看着她,不为所动。
发现这样的眼神对他无效,Scarlett立刻审时度势地把表情和语调恢复了正常:“好吧,但我还需要确认一下:您之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没有。”
“Snape教授!”
“也许……一次,很早以前了。”
“那件至今不能说的事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
“其他的状况呢?头痛、失忆、睡眠问题、噩梦?”
“没有……好吧,偶尔。”
“全部?”
“不……好吧,是的,全部。”
她满脸不赞成地摇摇头:“您真的是很顽固啊教授,心理医生会烦死你这种人的。但还好不是太严重,PTSD ——至少我这么认为。”
“Miss Shaw——能不能请您好心说英语——”
“噢,我忘了您不是一个麻瓜。PTSD——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这很常见,尤其是那件事情之后。而且我怀疑你不是唯一的一个。”
“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他慢慢地琢磨着这个麻瓜名词,眉毛拧了起来,“不,我不认为……”
“噢,请您不要急着下结论,麻瓜们的心理学和精神医学对PTSD已经有比较成熟的研究。事实上,我的研究方向就是艺术心理治疗,如果您需要帮助……”
“不,Miss Shaw,需要帮助的不是我,”他打断她的话,同时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以示安慰——但并不能确定是否成功,“我想说的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邓布利多校长会在这个时候,请你到霍格沃茨开一门如此奇怪而无用的课程——我是说看上去奇怪而无用。当然,我的情况可以忽略,但我想你是正确的,我不是唯一的一个。”
“你是说?……天啊,你是说那些孩子们?我,我没有想过,我……”
“Miss Shaw,很抱歉我一直低估了您的价值。”他尽力让声音显得和气一点,有感情一点,“我们都没有意识到——即使能够意识到,我们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什么才是正确的。事实上,我也曾经怀疑过,我们所有的人像这样缄口不谈是否就是正确的做法。我相信邓布利多,相信他比我们更有判断力,更明智。所以,我希望他对您的邀请,确实如我所预期,有着更深的用意,我也希望您到达霍格沃茨之后,能够从这个角度看待您的工作,或者说,您的使命——也许这个字眼会让您觉得有点可笑——但我真的希望,Miss Shaw……我希望,您会让事情变得不一样……”
她这才注意到,他的声音是那么好听,缓缓地,安静的,带着特别的收敛而沉着的嗓音,和一点温和的共鸣,像黑色的天鹅绒在夜风中拂过,像深红色的葡萄酒在沉沉的水晶玻璃杯中摇荡;她这才看清他的眼睛,披拂的黑发下苍白严厉的脸上,深深的冷静的黑眼睛,好像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于是选择了缄口不言,只把一点黯淡的内敛的光芒,藏在瞳仁深处。她忽然有一点眩晕的感觉,仿佛似曾相识,无比的亲切和熟悉,就像是走了很久的路,走过很长的时间,才终于来到他身旁;又似乎这一幕曾经发生过,在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方,恍如隔世……而她不是一个人,她看到在他冷静犀利的眼睛里,也掠过一抹疑惑的阴影,像是有一颗无形的小石子,被扔进了意识和回忆的深潭之中,困惑的涟漪荡漾开来……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刻在他心里是怎样的惊涛骇浪,就像是有谁拿一只大铁锤照着他的后脑勺使劲儿抡了一下,又像有无数嘈杂的声音在对他喊着什么,但是他听不清——也许是不想听清,锋利的痛苦像闪电一样从他的脑海中掠过,苦杏仁一样的味道从他的嗓子里漫上来,充满了他的口腔,甚至他的头颅……这是怎么回事?他困惑得近于痛苦地看着她,如此年轻、如此美丽、如此……熟悉……
熟悉?
为什么会熟悉?
……熟悉的痛苦在他的头颅里跳舞,这样的头痛越来越频繁了,但他连那个人的钻心咒都能扛过去,哪里会在意这种程度的头痛。只是惊觉自己似乎离她太近了,便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
“咔嗒——”有什么打到她的窗户玻璃上,打破了此刻诡异而暧昧的气氛。
“咔嗒——”又是一下。
“咔嗒——咔嗒——咔嗒——”连着三下。
这又是什么鬼?!——在他的印象中,麻瓜的世界从来不曾如此充满“惊喜”。
她很不专业、毫无防备地跑到窗边,看了一眼窗外,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Snape立刻闪身过去,魔杖已在手中,背靠窗边的墙贴身站着,保证自己不被看到的同时,警惕地从眼角瞟向窗外——
什么都没有,只有暮色渐渐笼罩下来,白色的小花在风中飘落。
他的眼光往下移到地面,看到一辆车停在路边,车旁站着一个穿黑色风衣的高个子男子,正仰脸看着她的窗口。
男子并不年轻,也不英俊,黑头发、黑眼睛,脸色苍白,线条有些严峻,但是风度极佳,优雅而雍容,实在让人没法相信他会往任何人的玻璃窗上扔石子。但确实是他干的,因为他手里还有一颗,一抛一抛地,证据确凿。
当然了,他是个麻瓜。
麻瓜老兄对她偏偏头,示意她下楼,她不动,他作势要继续扔石子,她做了个恐吓阻止的手势,却又把额头抵住玻璃窗,笑了起来。
麻瓜老兄也笑了,扔掉石子,嚣张地勾了勾手指头,Snape差点没控制住使出一个“Muggle-Repelling Charm”。但Scarlett只犹豫了一秒钟,就转身跑了出去。
Snape站在窗边,看着她飞奔而出,看着麻瓜老兄对她张开双臂,她扑进他的怀里,他大笑着,忘形抱起她,转了个圈,她也在笑,笑着抱住他的脖子,把他扳向自己,于是,在暮色和落花中,他吻了她。
Snape站在窗边,看着他吻了她。
看着他的手指拂过她的头发,拇指轻轻蹭着她的鬓角;看着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低地说着什么;看着他的手背滑过她的脸颊,如此珍爱,如此眷恋……有那么一刻,她抬起眼睛,看向窗口,Snape站在窗边,扯了扯嘴角,算是一个微笑;又对她挥挥手指头,仿佛在说去吧,不要在意我。
“我恐怕Miss Shaw还需要一点时间,处理她在麻瓜世界的——怎么说呢——一些个人事务。”回到霍格沃茨,Snape这样回答邓布利多的询问,“是的,我十分确定,我充分地向她传达了霍格沃茨的友好和善意。”(甚至帮她给客厅用了Reparo和Scourgify,还给那些快被她蹂躏至死的花Aguamenti。)
“我从来不确定你能确定这个,Severus。”邓布利多从月牙形的小眼镜上抬起眼睛,狐疑地看着他。
“同时我认为,邀请Miss Shaw到霍格沃茨执教,是非常正确而明智的选择。”
“你认为什么?”饱经风霜的老校长都被Snape教授积极正面的评价给惊到了。呛了一口酒之后,邓布利多决定以更积极正面的态度回应之,他愉快地嘀咕道:“一切皆有可能,Severus,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