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宸
编辑:Azule
第二天清晨,她看见皮耶塔精神饱满地从她面前走过,昂首挺胸将她视为脚下的尘土,根本看不见似的。她知道她的骄傲,所以远远走开,走向酒店自有的一片丛林。
谢尔盖耶夫夫人正在几名保镖的护卫下享受着大自然,看见欣欣走来,便邀请她一路同行。顺便向她介绍了自己的儿子:“这是安东尼,我儿子。他学校放假,过来看我。”
欣欣知道夫人有个儿子,常年不在身边。但她没想过这个儿子竟然已经是个超过1米8的少年了!夫人继续推介着:“他比你小五岁,看了你的表演非常喜欢。虽然他没有练过花滑,但在学校里也是一位帆板好手。你们以后有时间多交流吧。”
什么意思?什么叫“多交流”?这是在搞相亲会吗?欣欣忍不住多看了安东尼两眼。高大、健壮,皮肤是他们欧洲人最喜欢的小麦色。小五岁?那么他只有14岁。14岁就被拉出来相亲?她不信。
“夫人,”欣欣开门见山,没有理会她的孩子,“您觉得我昨晚的表现如何?”
“非常好,我亲爱的。”夫人心情愉快地肯定着,“请继续保持住,我相信皮耶塔已经不再是你成功路上的障碍了。”她戳了戳欣欣的胸口,“心魔,我的孩子,你已经破除了心魔。”
“那么,可否请夫人一直教导我?这次世锦赛也助力我夺冠?明年,后年,一直到奥运会?”
夫人眼含着笑意,望着林间透进来的晨曦,好整以暇。“何必呢?你和阿列克谢是我最亲爱的孩子,我真心希望你们都能以最完美的姿态退出这个舞台。哦,我知道我知道,”她看欣欣正要张嘴反驳,赶着解释,“你不爱阿列克谢,你甚至公开拒绝了他。这没关系。我知道你的想法,毕竟,一个同样花滑出身的丈夫很难带给你真正的未来。虽然安东尼还小,但他很崇拜你,也愿意等待你在新的舞台上绽放出更绚丽的色彩。将来共同走向时尚界的顶峰。”
果然不错。这样艰苦的集训,压榨所有的潜能,都只是在激发皮耶塔的斗志吧?顺便给欣欣一个完美的落幕。他们当然知晓欣欣的个性,竟然使出了如此重大的秘密武器。她看看平静一如往昔的夫人,再看看毫不怯场、显然知道这里正在发生什么事的大男孩,她有点想问:“当年,你也是这样被送到另一个人手里的吗?”她感觉一股怒气已经冲上了脑门,但她必须强压着这股怒火,得到她需要知道的答案:“那如果……我输了呢?”
夫人转回头瞧她,两个人落在晨曦里,美得像一副印象派油画,略带模糊。“你不会,亲爱的,你不会。”
“皮耶塔的斗志很强。”她咬着牙,尽量忽略掉夫人身后的男孩。
“可我们都在帮助你。”夫人却把男孩向前推了推。
“夫人,我的赔率是多少?”
“你赢了,就会拥有一切。”
“可我只想要下一季的比赛。”
“孩子,如果你输了,你失去的可不是比赛那么简单了。”
“夫人从没想过在赛场上赢回来吗?至少是以清桑对等的身份,而不是典子。”
欣欣想,这句话大概是激怒夫人了,她难得的张了张嘴没有讲话,还是保镖上来解了围:“夫人,该回去了。”
“典子才是滑联主席。”谢尔盖耶夫夫人只能找到这么一句话来教训欣欣,顺便安慰一下自己。
自由滑比赛开始前,欣欣在房间里抱着莫澜哭了很久。“我能赢的。我有机会赢的。”即便是公平的比赛,她依然有机会战胜神的。
但她现在不想要这个唾手可得的冠军。她很倔强,“如果不退役,赢和输又有什么区别呢?”她对莫澜说。输了,她退出褚清黎的团队,视同决裂。赢了,她既不能接受一个14岁孩子的“求爱”,更不能接受离开冰场,一样与造就她的造物主视同决裂。
“那为什么不赢呢?”莫澜搂着她,隐约已经知道了答案。
“皮耶塔是已经站在赛场上的人。”她有她的倔强和坚持。可她心里难受,“我真的有机会赢的。”
莫澜手足无措:“不然我们不回去了吧?留在日本训练也可以?”
欣欣摇着头,鼻涕眼泪抹了莫澜一身,“回不去了。实在没必要了。”从一开始,褚清黎就没有认真调停过她和佐藤的关系,因为不需要。如此明显的事情,需要她事到临头才想通。
“那么,”莫澜又提议,“你再去跟夫人聊聊?兴许她愿意帮你?”
“我不知道……不知道……”夫人的心意太难揣摩了,她的一生听话顺遂,深居简出。难道她有什么值得付出现有生活的向往?
“你知道你有的,夫人可没有。”莫澜叹气。“我能感觉到,她没有嫉妒你,她羡慕你。”
但她依然选择剥去欣欣所拥有的,哪怕甩出高贵的诱饵。
莫澜长叹一声,拍着她,坚定她的信念:“那么咱们就回家。自己从头报名参赛。”
是的,也只能如此。她不会指望国家队双手奉送一个名额,那么只能回到世青赛那时候,从国内选拔赛打起吧?
“真的要这么艰难吗?”莫澜有些慌张,对自己的提议后悔了。
欣欣坐在床上,最后厘清了所有的前因后果,又哭了出来:“我真的能赢的。”
从表现力来说,皮耶塔总是在不经意间暴露自己的年龄。她是神,会挥舞神之铁锤砸穿冰场。但她没有爱神的金苹果,无法向观众与评委传达爱意,也不是酒神可以带同大家走进狂欢。她显然有点急躁,怕随后而来的欣欣随手捏碎了她的橄榄冠。
欣欣就在场边看着,作为她名义上的教练,褚清黎终于站在了她身后,轻轻祝福她:“稳住,这个冠军是你的了。”
欣欣的眼眶又禁不住红了:“如果……我输了呢?”
“女王需要一个完美的句点!”他抓着她的肩膀,让她集中精力。
她咬了咬牙,向他的教练道别:“我走了。”推开挡板,滑向场中心。
她定定地站着,想着帕狂的每一个细节。她能做得很完美的。她在心里对自己吼。她不敢抬眼看挡板外的教练,不敢仰头看观众席里的夫人,她甚至不敢确认莫澜的眼神。
音乐起,她甩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将自己抛向角落那个浅浅的凹坑。
等分的时候,褚清黎脸色铁青,但面对镜头依然保持着应有的风度,尽力抱紧欣欣安慰她:“没有关系,没有关系!还有机会的,还有机会的。”他死死盯住屏幕等出分,每个人都说这是他最心爱的弟子,他太在乎她的输赢。
奈绪子是最后一组第一个出场的,早早比完了自己的节目,得分远不足以震慑前三名,跟着佐藤去休息室里安心收拾东西。佐藤当然没有去关注欣欣的比赛,即使那是她名义上最好的学生。奈绪子的成绩始终不温不火,就像她无数的前辈一样。她努力、坚韧、认真,但诚如褚清黎曾经指责欣欣的那样,没有激情。很多时候她站在场边看欣欣的比赛,会震惊于她技巧的粗粝,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打磨到至臻完美的动作总不能获得承认,不论是裁判的或是粉丝的。所以她再也不去看最后一组的表演,回头专注自己的技巧练习。佐藤搂着她,安慰她:“不要在意那种狐狸精。说不定她是个雪女。”
所以当她们两个听说欣欣竟然在场上连摔了两个大跟头的时候,一时也没办法相信这是真的。“回放!回放!”佐藤嚷嚷着,冲向离她最近的监视器。
懂事的该死的媒体竟然没有放出那两个大跟头!
可恶!佐藤暗自攥了拳头,看起来还是在保她的女王光环吗?不过就是个小婊子罢了!
打分出来了!比皮耶塔低了三分。从高出十余分到跌下去三分,两个明显的摔倒,几处漫不经心的演绎,这个差距可以说裁判其实已经非常非常努力了。褚清黎握住脸整个人几乎后仰过去,不让摄像机看见他的愤怒。不敢相信,他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佐藤手中的水瓶差点攥爆掉,她怎么能想到欣欣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差到这种程度?即使以她对古韵飞的了解,也从来没有不稳定到这种程度。就连皮耶塔自己也有点意外,但很快她便坚信,自己是神,而凡人终究是无法战胜神的。
欣欣站了起来,眼眶依然红红的。她礼貌地、象征性地拥抱了一下褚清黎,悄悄在他耳边说:“对不起,再见!”转身先走开了。
头顶上,谢尔盖耶夫夫人就站着那里,盯着她,但欣欣没有瞧见。瞧见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赛后的访谈,连记者都乱了方寸,准备好的提问全部推翻重来。记者会还有一段时间准备,一下冰的堵门访谈可难坏了本地记者。他努力调用着并不熟练的英语,和同样英语不熟练的皮耶塔隔空打着哈哈。“你觉得这场比赛你还有什么不满,对不起,满意的地方?”皮耶塔则尽量保持着冠军的礼貌,再次强调了她的不可战胜性。是的,她的未来是一条康庄大道,道旁甚至铺满了鲜花。站在一旁的都是失败者,其中当然也包括了两届奥运得主古韵飞。
从皮耶塔这里,能看见褚清黎站在对手的身后,一脸掩不住的怒气,她却把脸抬得更高。她才是属于这个赛季、这个奥运周期的神!以及,后面一切时段的神。
她的对手古韵飞就默默的站在一旁,瞧着冠军的访谈,安静恭谨地等待着轮到自己。轮到她自己的访谈时,欣欣没能止住眼眶里的泪水,对着镜头里的那一边呼唤:“我现在很累,只想回家好好的休息。”记者决定放过她,想去采访她的教练清殿下。但对方拂袖而去。
莫澜在后面接住她,给她披上羽绒服,不让任何人再接近她,说:“咱们回家!”
记者会炸开了锅,稳如泰山的女王终于输掉了比赛,“被神亲吻过脚踝的少女”开始崩塌。“体能不行了吧?”“骄傲了吧?”“也该退役了。”媒体们很高兴他们迎来了新的女王皮耶塔。一切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历史的车轮已经向前滚动起来了。
赛前,当她们做了这个疯狂的决定后,莫澜便联系了米什卡,告诉她欣欣决定回北京去训练。“希望刘指导不要把我们扔出来啊!”
米什卡惊呆了,他赶着直播前冲进刘指导的家里,晚上十点吓得刘指导的妻女以为冰场出了什么大事。他顾不得披衣迎接他问长问短的大嫂子,硬生生把刘指导拽出家门,两个人去酒吧看了直播。比赛结果出来的那一刻,刘指导也傻了:“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怎么能这样呢?”
米什卡抱着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说:“快,给她打电话,叫她回家。”
“她真的……要回来?”
“你不要把她们两个扔出去哦?”
“怎么会……”话是这么说,但刘指导有些疑惑,她回来以后,自己还能帮她做点什么呢?
Gala开场前,詹姆斯终于赶到了。他和生意伙伴有些摩擦,所以没能及时赶来观赏欣欣的比赛。直到gala彩排,他才冲到冰场,一见到欣欣,立刻夸张地迎上去,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高调拥抱她,用最大的音量戏剧性地表演着:“哦我可怜的可怜的小东西!一定是因为我的缺席才让你分心是不是?对不起对不起!请我的女神尽情地鞭笞我吧!我将赎我的罪孽,不惜在你手上产生任何代价。”
欣欣实在掩饰不住自己的嫌弃,推开他低声问:“你搞什么?”
“来安慰你啊。”
“我输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失去了清殿下的支持,是不是连同典子那一份我还不清楚。但就我目前了解,俄罗斯这边没有想要支持你的意思。而美国正在力捧他们的新人斯蒂芬妮。”
“你看得很清楚,我的绅士,什么都没有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来找我干什么?你总不会是爱上我了吧?”她快要笑出声来了。
“哦,我亲爱的。”詹姆斯眼角的皱纹里都掩藏不住笑意。他在空中挥着手,像是要打掉空气中的“爱情”两个字,“你知道我永远都不会爱上你的。当然你放心,别的女人,或者男人,也不会。”
欣欣点头承认。在和詹姆斯的相处过程中,她明确感觉到这个人直白地爱着“钱”。为了更广泛地扩大自己“钱”的来源,他才这样热心追求着欣欣。“所以你现在没有必要再追求我了。哦当然,”欣欣突然想到,“如果你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分手大家都不好看的话,我很感激你。我也会积极配合你,不会让你的形象受损。”她几乎是在挖苦对方。
詹姆斯摊开一张无比受伤的脸:“你这样说,简直太让我难过了。我可是真心来对你说这句话的:你没有了他们,但还有我啊!我在欧洲的生意做得不错。清殿下目前在欧洲女单只剩下了两个人:雷娅已经没有什么竞争力,但可以持续地保持热度和欧洲女单的尊严。至于皮耶塔,她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詹姆斯热情洋溢地憧憬起了未来,显然他认为自己押宝在欣欣身上是无比正确的选择。说到酣处,他甚至拉起了欣欣的双手,激动地在口袋里摸索起来。
欣欣生怕他在没跟自己商量的前提下就自作主张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来,赶紧甩脱:“你要干什么?不要在有人的地方做奇怪的事啊!”詹姆斯瞧着她,停止了在口袋里的摸索,依旧绅士地缩了手:“哦,原来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啊?那么,今晚我们单独商量一下吧。为我们在欧洲城堡的婚礼做点准备。”
欣欣的眼睛睁大到自己都快承受不住,“可是,可是,我也不会爱你的啊!你做再多浪漫的事,我也不会爱上你的啊。”
“哦亲爱的,你最好这样。我当然清楚你爱这块冰场胜过任何人。咱们两个不是正好天生一对吗?”
什么?欣欣突然恍惚一下,她以为詹姆斯知道,可她又隐隐意识到他的确知道更深的真相。
詹姆斯瞧她那个迷茫的样子,忍不住点了她的小鼻子一下:“我可怜的小东西,果然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真正了解你啊!”
欣欣回过头去,看着那片迷离的冰场,正在调试中的灯光在冰面上不断造出各样的漩涡。原来这么久以来,她执着,她愤怒,她迷茫,她所以为的爱情与嫉妒,全都是自作多情。她真正坚守着的,如同她这次放弃的冠军一样,不与任何人相关。
你到底在爱着谁?她问自己。如果是褚清黎,那她实在不该这么倔强。如果是阿列克谢,她会努力争取,和他一起携手称王。如果是詹姆斯……不,没有詹姆斯什么事,连他自己也十分清楚这一点。那她爱的是谁?她砸碎现有的一切保障,只为再次站到冰场上,她在爱着冰场上的谁?
她爱这块冰场胜过一切。
褚清黎从通道朝冰场走过来。欣欣再看见他时,释然了,忍不住撇下詹姆斯跑上去,深深地朝她的前教练鞠了一躬:“对不起!但我实在是太爱这块冰场了。”
经过了一个白天的冷静,褚清黎已经不复昨晚的暴怒,他平静地听到这句话,似乎突然松了一口气,也深深地回礼:“对不起!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