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微安布罗

编辑：单脚跳的鸮鸮

莉莉女士在格子间里上班，还有一个给网站写小说的兼职。千篇一律的办公室工作和千篇一律的都市爱情故事，似乎没有什么区别，连干活的方式都一样，无非是敲敲键盘，喝喝水，累了就站起来扭几下。

莉莉工作的公司普普通通，她的职位也可有可无，但她做兼职的网站可是非比寻常，读者超多，需求巨大，编辑个个都是狠角色。在作者合同里有这么一条:“作者的专属编辑可根据作者特点，自行制订写作激励计划，手段不限。不能按计划完成写作任务的作者后果自负。”

莉莉的编辑是出了名的催稿达人，按照激励计划，莉莉把自己的头抵押给了这位编辑。别误会，她的头还是归自己用的，平时都好好地安在肩膀上。但在合同期间，头的所有权归编辑，一旦莉莉不能完成编辑制订的写作任务，头就要由编辑暂时保管，直到她补足工作量为止。

莉莉一直都非常严格地遵守截稿时间，她甚至买了一台能设闹钟的电子日历来提醒自己。但是，莉莉也犯了大多数人过于信任电子产品的通病，她不知道电子日历一直嫉妒暖手宝能得到抱抱，更想不到它会偷停一天来宣泄自己的不满。于是，在某个多喝了一罐啤酒的截稿之夜，莉莉在24点准时接到编辑打来的电话——她的头要归编辑保管了。

编辑叫了个同城专送，带来一个精致又严密的生化匣子和一部微型电子感官器，莉莉只好把头放在匣子里，交由专送员带走。

可是，稿子无论如何还是要写的，因为头是要赎回来的。编辑给生化匣子连了网，莉莉的头可以远程指挥身体写稿，头可以讲话，身体靠敲键盘回应，但总归是不太方便，两边甚至还要吵架。

“你不能敲快点吗？我语速已经很慢了。”

“我也想，可是我饿得没力气了。”

“不能坚持一下吗？”

“你倒是不累啊，我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那怪谁啊？”

“嘴长在你那里，难道要怪我吗？”

“等一下！gan ga 是哪两个字啊？”

“连这都不会，你没上过学吗？”

“上过，可我一直都是只上体育课来着！”

这样边吵架边写稿已经很麻烦了，但还有更麻烦的事——莉莉还要上班。从周一到周五，她每天早晨7点半出门，走路15分钟到地铁站，乘地铁2号线转9号线共45分钟，出地铁骑车10分钟，进大楼，搭电梯，穿过长长的走廊，坐进自己的格子间。周一早晨和周五下午要例行开会，每天工作里要交接各种文档和资料，在茶水间要和同事打招呼……没有头恐怕混不过去。

莉莉硬着头皮想出一个办法（确实是头想出来的办法）：找一张还看得过去的自拍，打印成真头大小粘在厚纸板上，让身体举着出门。这确实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坐地铁要测额温，进大楼要人脸识别，开会免不了要讲话，莉莉自己也觉得难以蒙混过关，但班不能不上，房租和水电费不能不交，贷款和保险都不能停，她只能斗胆一试。

莉莉的身体穿上帽衫，打开导航软件，举着纸板头，小心翼翼地走出家门。她一路缩肩弓背，含胸弯腰，紧贴着别人混过了进站测温点，在地铁上一直假装低头看手机。走进大楼时，电子门禁拦住了她，莉莉举着纸板头朝门卫摆摆手，那位觉得她足够眼熟的大叔手动替她开了门。电梯里，她向相熟的同事“点头”致意；开会时，她躲在后排把“脸”埋在本子里；有了出门前的营养针剂，茶水间和食堂她都不用去，没有人发觉异样。莉莉甚至大胆地摘下帽子，从落地窗的反光里看过去，她单薄的身体和纸板头好像很相称。没有人发现这个莉莉和从前的莉莉有什么不同。

不吃饭，不喝水，不表态，不说话……五天工作日就这么过去了，莉莉完成了欠稿，从编辑那里赎回了头。一切如常，一切不再如常。

现在，莉莉知道了，这世界上唯一在乎她的人就是她的编辑。她索性做了一个1：1的人形纸板放在自己的工位上，7天24小时地摆在那里，本人则舒舒服服地在家里办公和写稿。没有谁觉得缺了什么，只是偶尔有人向莉莉的人形纸板打招呼：“你继续加班啊，我先走了。”

2022.1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