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菠萝头

编辑：樱庭若雪、青

张昕在回家的路上，接到了张妈的电话。

“说话不过脑子的吗？”张妈劈头就是一顿骂，“例假怎么不正常？来还是不来？怎么不和我讲！”

张昕知道说什么都会挨骂，干脆不响。

张妈听她不回答，火气更大：“你不要外头交男朋友给我搞出事情，不要给我丢人！这种事在我们家里是不许的！”

张昕脸孔滚烫，顶回去：“你讲什么东西啊！就是时间不准！现在大家那么忙，没几个准的。这有什么好讲的，少见多怪！”

张妈顿了几秒，还是没放过她：“那你和小王讲什么讲！终身大事怎么好乱讲！你现在当务之急是找个好的对象，脑子要拎拎清！”

张昕又不响，任由电话那头发飙。

一会儿，张妈的话题拐回来了，还是不放弃：“不行！我还是要陪你去看！查查放心点。我再讲一遍！不要让我知道你在外面搞七捻三，到底什么毛病医院一查就知道了。”

张昕急了：“查什么查！早就问过医生，医生说多注意锻炼，多睡觉！根本没事！”

“没什么事你讲什么讲！”张妈复读机上身，“当务之急是找个好对象结婚。”

“讲都讲了，要我怎么办？”张昕挂了电话。

到家开门进去，她看到灯亮着，阿池回来了。

阿池见到张昕的脸色不对，就问怎么回事。张昕就说了今天的事给她听，还没说到和妈妈吵架，阿池已经笑疯，说大城市也没比她老家开化多少。

阿池出生在中国最重男轻女严重的地区，当地女孩人生轨迹是十六、七岁处对象，十八岁怀孕结婚，边带孩子边在厂里做工。她说了很多老家的事，像在说故事，求药方生儿子把青蛙放在肚脐上尤其荒诞。

张昕边听边感慨，想听她多说点，她却说有要紧事要出去。一会儿，张昕看到她在楼下打电话，边打边出小区。

一个礼拜后，阿池说她调薪了要庆祝。她们就叫了外卖在家吃，卤水拼盘、鸭脖、糟毛豆，还有两罐啤酒，两个人喝得微醺。

阿池嘴上叼着毛豆，问：“汤睿铭人挺好的，条件也好，除了胖，长得也不错，蛮可爱的。你为什么不要他？”

这个问题张昕没不上来。

她只能说对汤睿铭没有强烈的喜欢，但绝对不讨厌，和家里安排的人相亲之后甚至还有点想他，但也告诉自己错过就是错过了。

“他条件好，我配不上。”这也是张昕的真心话。

“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阿池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笑，像是喝多。张昕看着她，也想知道，她没说，反问道：“那你想他吗？”

“有点。”因为酒精，张昕又说了真心话。

“别有点，我可是听到你梦里叫他名字。”阿池说。

“哪儿有？”张昕脸一下子烫了，一口咬定没有，心里又隐约觉得有，梦里有个圆圆影子，好像一只功夫熊猫。

“那下次帮你录下来！省得你抵赖。”阿池掏出手机，拿在手里晃，“你说卖给他，他会不会拿来做手机铃声？”

“不要乱讲！”张昕把被子往头上一蒙。

那天晚上，她躲在被子里看手机。

分手之后，汤睿铭再没发信息。张昕知道他很骄傲，不联系应该就真的不会再联系。想到这里，她告诉自己真的过去了。

但她还是有点难过。

下个月头，阿池又说发奖金，要吃饭。

张昕知道她吃穿化妆护理都没少花钱，之前请过一顿，这次就不能让她请。只是阿池坚持要请，还说订了一家出名的港式老烧腊馆，一点没给张昕拒绝的机会。

那天下班，张昕按照地址找到饭店。走到门口，看那招牌有些年份，确实老馆子的样子。

进门后，她报池熙娣的名字，就被领到一张圆桌旁，铺着淡黄的桌布，可以坐四到六个人。

张昕觉得大，就问可不可以换桌，店员说都满了。她看周围，果然都被订了，就只能坐下了。

阿池约了六点半，张昕一直在等，看表超过了五分钟人还没到。

服务生上来问喝什么茶。张昕打开茶水单，看了一眼都挺贵的，就点了一壶最便宜的杭白菊。点完茶后，又给阿池发信息。

阿池回信息：不好意思，堵车^_^

张昕只能继续等，又过了十来分钟，大厅只剩下她这桌没点菜了。她有点尴尬，闻着菜香又饿，就倒了杯茶喝，结果越喝越饿。她给阿池打电话，但那头一直没接，只能挂了继续等。

刚挂电话，她就听到服务生在门口报桌号带位，人应该到了。

张昕看过去，直接傻眼了。手机上收到阿池的信息：我先不来了，你们好好吃。

这时，汤家三口已经走到她面前。

汤睿铭妈妈还是乐呵呵的，对张昕说：“不好意思啊，小张，路上堵得厉害。”

服务生上来帮拉椅子，汤睿铭的爸爸没立刻坐下，而是对张昕说：“今天这样其实不合适，我们都没问过小张你的意见。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就当我们是在餐厅里偶遇，小池同学没来，我们三口之家吃饭没位置，你就把这张桌子让给我们。你看可以吗？”

张昕看了看桌上的菊花茶账单，又看了看眼前的大块头。

汤睿铭穿着白色 POLO 衫，肚腩依旧下垂遮住半个皮带扣，嘴抿着，脸绷着，眼睛更大了一点。再一看，是黑眼圈，真的变成了功夫熊猫。

张昕想，自己如果当着他父母的面走了，估计和汤睿铭连普通交情都没了，也不会有脸再找他。如果他想来找自己，父母也会提醒他今天有多丢脸。

最后，张昕没走，她告诉自己这不礼貌。

入座后，汤家爸妈和张昕挨着坐，汤睿铭坐在她正对面。

汤爸抽走桌上的账单，说：“占了你和小池同学的位置，这顿应该我们做东。”接着让服务员拿菜单，从口袋里拿出老花镜。

张昕看出这家人经常在外吃。

汤爸问她这家有没有来过，爱吃什么，有没有忌口。张昕回答没来过、都喜欢、没有忌口，汤爸就说他来推荐，边推荐还跟她介绍这家什么时候开的，最什么菜出名。张昕明白了这家餐厅是汤家选的。

汤爸对菜单很熟，招牌和普通菜色都点，四人六菜一汤一加主食，男荤女素，冷少热多，按人头汤睿铭算两个男的。

服务员又问喝什么饮料。张昕喝茶，两老也喝茶，汤睿铭要冰冻可乐。可乐拿上来后，他立刻喝了两口，好像很热。

这家店生意好，但菜上得快。龙骨汤装在盅里，芥兰色面漂亮，卤水拼盘清爽，烧腊肥美油亮，还有刚出锅的脆皮烧肉，配了玫瑰醋、酱油青芥、梅子酱、黄芥末混砂糖，还放上了一双公筷 

张昕听到周围食客用粤语交谈，都是老饕模样。大概见她拘谨，汤妈用公筷夹了卤水鸡蛋给她，说：“我就夹这一次，你当自己家里一样。”

张昕开始慢慢吃鸡蛋，低头时偷偷打量汤家爸妈。他们吃相自然斯文，是一对令人安全感十足的父母，汤爸会帮汤妈夹菜，那画面简直是她心目中理想的家庭样板。她真正松弛下来，注意力落在菜肴上，一样一样吃过来，尤其喜欢汤妈夹的卤水鸡蛋，又鲜又甜。

这里的菜量不大，一个钟头盘子基本清空，除了冰镇芥兰剩了几根。

这家芥兰挑得嫩，去皮切成条，沾酱油青芥很鲜。汤妈让汤睿铭吃，汤睿铭说他吃不下。张昕觉得他是不喜欢蔬菜，瑶柱炒饭明明就吃个不停。

服务生来收盘子，张昕看没人动芥兰，就把它们夹进碗里。

汤妈笑着说：“小张你的习惯真好。”

张昕脸红了红说：“芥兰很好吃。”

饭后要上甜品，汤妈要了杏仁豆腐，张昕也要了一样的，两位男士和跟着一起上了四份杏仁豆腐。

吃完甜品，汤爸用毛巾擦了擦手和嘴，看张昕也吃得差不多，说：“今天什么都不谈也不合适，我刚说只当吃饭，现在我想食个言，小张你介意吗？”

张昕吃饱饭又吃甜食，时机和状态都对，摇头表示不介意。

汤爸笑了。他不笑的时候很精明，笑起来却很温暖，工作中应该是个受下属爱戴的领导。

“我相信你们分手是汤睿铭的问题。”汤爸先批评汤睿铭，“谈恋爱是两个人交朋友，一上来就谈结婚，不管哪边都要吓跑的。我如果有个女儿，也会建议她对这个男孩子再观察观察。结婚是人生一部分，恋爱也是人生的一部分，享受过程最要紧，这才不算虚度人生。”

和张妈的态度完全相反。

如果汤爸只说汤睿铭惦记张昕，她可能会紧张，眼下他先批评自己儿子，张昕就好过多了。

汤爸继续说：“我们行里啊，很多女孩子都研究生毕业才谈朋友，30多岁才考虑结婚。我们支行还有个副行长，比我年轻几岁，一直没结婚，就谈朋友，也很潇洒。我们家传统，但也理解，这是个多样的年代。所以小张你能把话说明白，我觉得你很成熟很负责，这方面我们汤睿铭是差了。”

张昕听着汤爸的话，又看了看汤睿铭——他不吭声。不知道自觉理亏，还是家里商量好，不让他说话。

“所以这次他请小池同学帮忙约个饭，我们也跟着一起来，还是我和他妈妈觉得可惜。不是说分手可惜，如果确认不合适，分手是对的，我们是觉得这事没处理好太可惜。你们都是好孩子，缘分有很多种，有缘分就很难得，不只是一种结果。我年轻时候谈的朋友他妈妈都知道，还是我们行里的同事，开会常碰到，过节还走动。你们能做到这样也可以，顺其自然最好。不知道你们同意不同意？”

说到这里，汤爸不再说话，当留个问题。服务生走过来加水，他让买单，然后说工作日早点回去休息，大家就散了。

张昕知道这对父母是温和的，但骨子里还是骄傲的。

离开餐厅，汤睿铭说要送一下张昕。把汤家爸妈送上车之后，张昕说要坐公交车回去，他们就往车站走。

霓虹下的街上都是小店，这一片是老城区美食街，很多开出连锁店的馆子都从这里起家。

他们走过一个奶茶铺子，汤睿铭问：“奶茶喝不喝？”

张昕想炒饭都这胖子吃了，竟然还要吃奶茶，又想到他不吃蔬菜，就偏说不喝，看这胖子喝不喝。结果这胖子真的忍住不喝。

两个人就这样走了好长一段， 张昕走快一些，汤睿铭就跟紧一些，快要到街的尽头才问：“能不能当朋友？”

张昕认为可以，猜他会得寸进尺，但还是说：“可以。”

汤睿铭果然接着问：“不是光吃饭的那种……”

张昕有点生气。今天他爸妈的话一大半是说给他听的。她加快脚步，汤睿铭也没有再问，两人走到公交车站。

上一班刚走，还要等十来分钟。

两个人站在车站上，不知道聊什么就聊工作，汤睿铭说加班多，半夜会议都不管时差。十多分钟就他一个人说，张昕知道他现在工作很顺了。

车来后，汤睿铭犹豫要不要上去来。公交司机飙了一句‘上不上’，他一只脚踏上车，最后还是没上，对张昕说：“你到家发个信息给我啊。”

这部公交直接到张昕家楼下。

刚进大楼，张昕就收到汤睿铭的信息：到家了吗？

张昕没想好要不要回，至少不想立刻回，走到电梯门口，一个电话进来了。她一看是自己的妈，怕是急事，就接了起来。

张妈的声音很高兴，噼里啪啦地说：“张昕啊，跟你讲啊，上次的那个小王，开装修公司的小王啊，他爸妈刚来电话了，说想让你们两个再接触接触，小王后面看的几个都不满意，还是最中意你。哎哟，这我就放心了。他妈说黄花大姑娘没大毛病的，没胸没屁股就是瘦才月经不调，小毛病调理调理一年基本都能看好，到时候感情也有了，就可以结婚了。我是看小王真的蛮好，三十来岁这样认真的男孩子不多了。他爸妈连中医院的老专家都给我们介绍过来了，中药加针灸效果好，凭私人关系还可以开生男孩的药方。我这个礼拜就陪你去看！”

张昕胸口发闷，不知道说什么。

这时电梯来了，她进了电梯，信号不好断断续续，出了电梯才又听清电话声音：“专家号周五还有号，三百块，三百块要全自费！我明天就去抢，这点钱妈妈愿意帮你出，事关你的终身大事。这周五我们六点就去，你明天去公司请假，请完假就和小王联系，这周六周日就可以电影看起来了，饭吃起来，两天都出去，抓紧培养感情。这是都是顶要紧的事，你早点结婚我们也可以早点安心，懂事点，听到没？”

张昕听到，但没有回答。

她站在楼道里，看着窗外。今天的月亮得太刺眼了。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话筒说道：“不用了妈，我有男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