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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龙推理时

作者:半枝半影

编辑:查内幕

第一部 丧钟尽头(五)
2022-12-07

这是卡米拉第一次来到港口的居住区,也是她第一次进入低等和混血龙族的住宅。

莎拉娜的宅子是周围最高大宽敞的一栋,共有三层,顶楼是她的工作室,二楼是她的卧室和盥洗室,一楼是客厅,以及她的陪伴者——克里斯汀小姐的住处。

克里斯汀小姐是只瘦小和蔼的年老雌龙,微微泛着金色的皮肤和鳞片和琥珀色的大眼睛,表明她祖上也许有过金龙的血统——尽管这血统已经淡得几乎不可寻觅。这可怜的老太太从外形到言行都仿佛还停留在战前的世界,那个世界中像她这样的雌性终身住在温室里,哪怕是寒酸破旧的温室,但仍是温室。很显然,她被这发生在身旁的惨剧吓坏了:“我知道这不是上等的居住区,可是抢劫!谋杀!天啊,而且是对这么高贵这么善良的女士下毒手,这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么野蛮和残忍的凶手……”说着,她浑身颤抖着嚎啕大哭起来。

的确,即使以卡米拉的标准,这桩谋杀也堪称野蛮残忍,莎拉娜的头颅整个被砸碎,石榻上一半的干苔藓都被血浆浸透,血迹直溅到了墙上。

卡米拉默默地站在尸体前,洗掉了可笑的化妆油彩和廉价装饰,莎拉娜显得更瘦小干瘪,破碎的翅膀无助地耷拉在背上。卡米拉回想起葬礼结束的那个午后,她像小鸟一样侧着头,眼睛斜睨,惊慌、委屈,而又带着点莫名的得意和恶意:“可是……可是他确实是被谋杀的呀,不是吗?”是的,现在卡米拉能够确定她语气里的那一丝恶意了,小孩子戳破了大人的伪装,带着天真的恶意,想看看会带来怎样的结果——然而这结果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想。“弱智的莎拉娜阿姨啊。”卡米拉在心里说,“如此弱智,又如此单纯,即使经历了错乱尴尬、颠沛流离的一生,仍然没有看清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也始终不曾懂得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

卧室一片狼藉,水晶窗都被打破了,好像凶手曾经寻找某样东西。“看起来很像入室抢劫。”当地的治安官这么说。

和所有的治安官一样,他是一只披甲熊,但却是卡米拉见过的最老迈、最无精打采的披甲熊。

“很像?”卡米拉犀利地盯着他。

他倒是完全不在乎卡米拉的眼刀,慢条斯理地解释道:“这里,您看,水晶窗是向外打破的,完全没有必要嘛,凶手显然是从门口进来和逃走的。还有这里,东西翻得很不专业,不像是能干出这么残忍利落的活儿的抢劫犯……”

“活儿?你把这叫作‘活儿’?”

老披甲熊咧了咧嘴:“欢迎来到我们的世界,大小姐。”他慢悠悠地坐下,老实不客气地不知从哪里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并示意卡米拉也来一杯。

卡米拉也笑了,接受了他的好意。他眼睛一亮,赞赏地吹了声口哨:“好姑娘。听说你是条战龙?”

卡米拉没有接过他的话头,而是钉着问道:“给我讲讲呗,老熊。”

“我得先问问,这个案子你们是打算交给我们,还是自家处理?”

卡米拉完全知道他想说啥:“安心啦老熊,一个子儿都不会少你的。”

“啊,我喜欢战后的世界。”老熊对她照了照酒杯,“姑娘们变得可爱多了。”

这时克里斯汀小姐好心好意地给他们端来了一盆肉糕:“我看到你们在喝酒。”她露出局促的微笑,“这是我自己做的。噢,可怜的莎拉娜夫人,她说她喜欢我做的肉糕。”她的眼圈又红了,喃喃地说声“对不起”,抹着眼睛匆匆走开了。

“我打赌她一生没有经历过比这更恐怖的时刻,这些战前的老小姐们啊。”老熊把一块肉糕扔进嘴里,“嘿!还真好吃。”

“是她发现的尸体?”

“对,她去市集给老太太买油彩,回来发现大门被撞开了,然后就大喊大叫地往楼上跑,看了一眼她就晕了,一个路过的流浪汉听见她的喊叫声跑上来,还以为死了两个。”

“这么巧旁边就有一个流浪汉?”

“大小姐,这里到处都是流浪汉,旁边没有一个流浪汉那才叫巧呢。但我还是调查了,那是一只玛革,不可能有力气砸碎一条龙的脑袋,如果你的阿姨是被烧死的,我早已经把他吊起来了。更何况这只玛革从海边晃荡过来,一路有超过五十个目击者。所以我可以保证,他没有问题。”

卡米拉压低声音:“那么,就咱俩说啊,我们的老小姐呢?你就没怀疑过她吗?”

“这个案子有一点确实挺奇怪的,我们没有找到陌生的脚印,”老熊也跟着压低声音,“所以我最先怀疑的就是她。她说她去买油彩,走的时候死者还在熟睡,你家阿姨已经病了一周,一直卧床不起,吃不下东西,睡不着,所以让她给调了一杯罂粟花奶——是的,这个不怎么合法,但是管它呢,战后没有一杯罂粟花奶就睡不着的生物多了去了。但我们也不能排除这种完可能:她先把她砍死,然后再去买油彩,回来演了一出戏。以我经验,对于一个雌性来说,要演好这样一出戏并不太难——不管什么种族的雌性。而且谁在病得没法起床的时候还惦记着打发仆从去买油彩呢,如果她说去买只鹿或者羊,都显得更可信一些。”

“然后呢?我猜你以某种方式把她也洗干净了?”

“这全看你从哪个角度看待问题。她为什么要砍死她?是的,大家都知道,你的莎拉娜阿姨并不太好伺候,但她绝对不是最坏的主人,如果她这样的主人都要被砍死,我怀疑世上还有没有活着的主人。但让我彻底排除了我们的老小姐的嫌疑,是因为当天晚上,我问她要不要到港口的客栈里住几天,你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儿,让她独自留在这个屋子里,实在是有些残忍。然后她就那么瞅着我,那个神情让我想起我的一个老姑妈,听说她儿子死在战场上时,就是那么个表情。她对我说:‘噢,您真是好心,不过我现在可不能乱花钱了,我攒的钱不多,您知道,我都不确定我能不能再找到一个好心的肯让我陪伴的女士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的好小姐。”

“但是,也许,她会得到遗赠?”

“您还真是大小姐啊,你的阿姨就算把全部家当遗赠给她,如果找不到下一个主人,她很快就得睡到街上去了。我查过了,莎拉娜夫人有一笔年金,勉强够用,一旦她死去就停止发放,就连这房子也是租的。也就是说,不管怎么看,你的阿姨活着都对她更有利。——大小姐,我知道那些吟游诗人的故事,还有那些滑稽剧,因为感情、冲动、报复、口角,就抡起斧子把对方砍到死。我不是说这种事儿完全没有,但是非常罕见,要我说,谋杀最常见的理由还是利益,永远是利益。所以我相信咱们的老小姐,因为她无利可图,反而要蒙受巨大的损失。如果你了解她们那一代人,知道她们在战争中经历了什么,是怎样落魄到这个地步。你就会明白,为了晚上有个屋子可睡,三餐能够吃饱,她们能忍受比你的阿姨可恶一万倍的主人。”

卡米拉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你说服我了。”

“第一眼看到这个案子的时候,我直觉是一个非常熟练的抢劫犯。凶器就在厨房,砍柴的斧子,不用带来,不用带走。而且,你看,他砍得非常准和狠,毫不犹豫。事实上,按照老小姐的说法,你的阿姨正在熟睡,一般的抢劫犯不会先动手杀人。除非那些吃过亏的老手,知道抢劫的大忌就是心软,一定不能留活口,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先把屋子里的人砍死再说,不抱她不会醒来的侥幸。”

“那么又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呢?”

老熊像献宝一样,从他的胸甲里掏出一把东西:“因为我在后院的灌木丛里找到了这些。”

“这些”是一小把明显为仿制品的宝石,几条劣质的水晶项链,几个戒指,一面已经被摔碎的镜子,两方上好的细纱手绢。卡米拉皱起眉头:“这些?”

“我们遇到了一个没有耐心也没有经验的凶手,他想伪装成抢劫,所以胡乱找了点值钱的小东西,随便扔出窗外,指望没人注意到。他不知道一个负责任的治安官,和一个服务多年的仆从,是很容易清点出到底少了什么的。”

“你知道吗?我还是有点在意,屋子里没有陌生的脚印。”

“你可说到点子上了,好小姐。”老熊弹了弹舌头,表示赞赏:“第一个可能,咱们的老小姐干的,这一点已经被排除了;第二个可能,凶手的脚板干净得像婴儿,”他指指窗子外面,“这里可不是你住的那些高级洞府区,任何人一路走来,绝不可能不弄脏自己的脚;第三个可能,凶手用魔法消除了痕迹,可是我们没有探测到魔法波动——哎,您可别笑啊,小姐,我们也是有魔法学徒协助的,还给他发津贴呢。最后一个可能,凶手会飞。”

他放下酒杯,看着卡米拉,眼睛里闪过狡黠的笑意:“现在,你来告诉我,大小姐,你的阿姨会不会恰好认识被准许在咱们这片天空上飞行的龙族呢?”

卡米拉不打算和他多说什么,这个看上去没精打采而又狡猾机敏的老治安官,他是个不错的家伙,比她预想得还要靠谱,也比她预想得还要聪明。所以她不打算和他分享家族的秘密。一个古老的、高贵的、纯血的龙族,所有的家庭成员都拥有翅膀,所有的家庭成员都可以飞翔。

所有的家庭成员都听到了死者的那句话,“可是……可是他确实是被谋杀的呀,不是吗?”

所以,她一边看似不在意地摆了摆尾巴,一边用她所能投射出的最犀利冷酷的眼神直视这只老熊,那眼神的含义是“好了,到此为止了,你什么也不许对其他人说,这事儿不是你能管的了”。

而她说的是:“哦,很多,我亲爱的老伙计,你绝对不会想知道,有多少只能飞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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