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森凛

编辑：落鱼

暖场音乐还真恰好在此时响起，《死神面具》的主题曲。其实要明里说的话，这时没有音乐，才能把喜剧效果拉满，奈何时机就是这么凑巧，或者说就是这么不巧。主题曲用的是David Bowie的《Lazarus》，可见投资人是多么不差钱。然而Echo虽然是宝爷的迷弟，对这首绝唱的评价却并不高，所以只是将之作为暖场音乐，并不打算现场演绎。

而朱少再次出乎明里的意料，他用纸巾捂着鼻子，嘶嘶吸气，含糊不清地说：“是说，明里姐，我又没有玩过《死神面具》……”

“啥？”明里愕然，“那你来干嘛？你知道不知道弄到这个位置费了我多少力气！”——其实并没有费什么力气，但此时对着这小混蛋肯定要这样说。而小混蛋的回答居然是“因为最近没什么更适合的场合穿这一身”，并附赠一个眨巴眨巴的无辜小眼神，眼睛里还有眼泪打转，显得特别楚楚可怜。一时间明里又不知道他是格外高竿的玩咖还是真的傻白甜了，不能置信地追问一句：“一关都没试过？”“没有！”小混蛋揉完鼻头又去揉眼睛——任何像他这么高个子的大男生做这样的动作都会让人没眼看，但偏偏他做来就是足够可爱，让人忍不住心软，“我瞅过一眼，字儿太多，看得人头疼——小颜没有告诉你吗？我有阅读障碍。”

明里还是对他不放心，不动声色地问：“是吗？是获得性还是发展性？”“发展性，DD。”朱少回答——看来不是撒谎，还很坦然，“因为小时候IQ代偿期比较长，错过了最佳干预时间，大概率是没法完全矫正了。”

明里终于可以放任自己的心软了，感叹道：“小颜真的很爱你。”

“是的，我很幸运。”朱少说，“幸好有小颜，不然我的人生会艰难很多。”但接下来他又凑近，近到几乎贴上明里的脸：“所以我喜欢聪明能干的女孩子，尤其是聪明能干的姐姐！”把明里那一点小心软又彻底打消。明里抬手摁下他的脑袋，拨弄他的头发：“我倒要看看你这发型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场内忽然一片漆黑，明里顺势把他推开。接着就是一道光打到入口处，Echo推着轮椅慢慢入场，轮椅上是艾玛·琳肖。

这是开局即王炸了，黑暗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人们纷纷起立，掌声中夹杂着欢呼和口哨，还有此起彼伏的喊声，喊声渐渐变得整齐：“Emma——Emma——Emma——”被推到舞台中央的艾玛，在Echo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起身，艰难但仍不失优雅地向台下屈膝致意，又微笑着双手下按，示意大家都坐下。那一刻，仰望那张注定载入流行音乐史册的脸，苍老，而沉静，花白的头发依然浓密，依然编着她标志性的累累脏辨，明里忽然感到一丝莫名的遗憾，遗憾自己对音乐的感受力有限，并不能真正领略这位老人的伟大之处。

但即使音乐感受力有限，当艾玛哼唱出第一声的时候，明里仍然觉得心底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Echo原本跪坐在艾玛身边，帮她掌着唛，那一刻他踉跄了一下，捂住胸口，眼泪就下来了。

再一次，掌声响起，热烈，却又犹疑，人们仿佛不知道该不该用掌声惊扰这天籁之音，却又控制不住要为之鼓掌。而艾玛的歌声虽然轻柔，却凌驾于这掌声与热情之上，熠熠闪光。明里觉得自己也控制不住要去捂住胸口，然后有什么轻轻地落到她肩头，原来是身边那颗发型古怪的金红色小脑袋，趁机靠在了她肩上。

明里叹了口气，决定听之任之，专心于艾玛的歌声——是的，就连她这个amusia也知道，这歌声是何等珍贵，而这样的时刻，很可能再不会有了。

艾玛选了《死神面具·德意志卷》“歌德篇”里那首《流浪者的夜之歌（Uber allen Gipfeln ist Ruh）》，最开始是德文版，用了舒伯特的版本，缥缈、悠远而深邃，如一缕纤细而柔韧的轻丝，在来自天国的微风中摇曳，却又深深根植在每个人的心中，每一下飘荡都把心牵动。英文版则是艾玛自己的版本，柏林墙拆除后那场著名的音乐会上她曾经唱过，隔了三十多年的时光，歌声依然如此有力量——艾玛特有的那种仿佛蕴含着无限可能的生机勃勃的力量，即使是一首如此沉静寂寥的歌，即使唱着生命的最后时刻，但诗人写下它时还在盛年。同样的，即使歌者已经老去，坐着轮椅，满脸皱纹，头发花白，一只手还在轻微的抽搐，但那力量依然如此强大，直击人心。与此同时，经历岁月的洗礼，她的歌声又仿佛被剔去了一切有形的世俗的附加之物，如此纯粹，几乎看得见质地，触手可及，尽管偶尔伴随着咳嗽、停顿和喘息，但丝毫无损其作为歌声的存在，就仿佛她的歌声已经回归到“歌”最本质的存在。明里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任何一丁点声音，惊扰了这几乎不应属于尘世的时刻，而当艾玛唱到最后半句“Wait—then—and thou—”时，她苍老孱弱的身躯终于无法承受这太过强大的力量，而就在这时，Echo的声音起来了，他托住了她，就像一个年轻忠诚的侍从扶住他威仪赫赫却垂垂老矣的女王，和她一起唱出最后一句：“Soon wilt find rest——”

寂静，长久的寂静，随后是暴风骤雨般的掌声，仿佛永远不会停歇，掌声中艾玛笑着拥抱Echo，轻轻拍他的后背，如慈祥的老祖母拍着她最心爱的孩子。明里轻轻别过脸，几乎不能太真切地看到这样的画面，又有一丝无法言喻的寂寞之感，忽然之间攫住了她的心。

这时，有人轻轻地吻了吻她的脸，准确地说，是吻去了她脸上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