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赤军
编辑:查内幕
熊本大名加藤清正和小西行长一样,都是丰臣秀吉的亲信爱将,并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在丰臣集团中的地位比小西行长还要高。小西行长再怎么才能超卓、深受器重,他终究是丰臣秀吉发家以后从别处生挖来的人才,而加藤清正则是丰臣秀吉的表外甥——他的祖母和丰臣秀吉之母是堂姐妹——从小就养育在丰臣秀吉家中,名虽主仆,恩同父子。
所以加藤清正看不起曾经是客将的小西行长,再加上他笃信佛教,也非常反感小西行长去信天主教那种异国玩意儿。据说两人才到朝鲜就为了谁先进兵而大吵一架,加藤清正一怒之下,竟然扯下小西行长脖子上挂的十字架掼在地上,若非诸将解劝,小西行长当场就要拔出刀来和他火拼。
所以小西行长说东,加藤清正非要说西不可。会议之前,小西行长本来已经通过其他将领传话,得到了加藤清正退兵的首肯,但等两人正面相对,加藤清正却突然跳了出来,拍案怒骂,表示自己坚决不退的决心。素以勇猛著称的立花宗茂也在旁边帮腔,形势瞬间就向不可预测、不可把握的深渊直滑了下去……
危急之际,沈惟敬站了出来,他微微而笑,平心静气地对加藤清正说:“既然如此,请斩老夫之头,则定然和议不成,肥后守(指加藤清正)大人便可顺利挥军北上了。”
加藤清正怒视着沈惟敬,右手就按在刀柄上,但沉默良久,却不敢有进一步的举动。
这位加藤肥后守不是蠢人,他知道以目前的形势而言,日军很难继续挺进以扩大战果,他虽然没有象小西行长一样遭逢平壤惨败,但作为始终冲锋在前的先锋官,麾下兵马仍然七零八落,减员非常严重。他只是本能地要和小西行长唱对台戏而已,其实说到议和退兵,他内心是一千个一万个乐意的。
——然而若赞成退兵,会否被他人目为怯懦呢?岂非有损我百战的声威?
沈惟敬开口将了一军,搞得加藤清正下不来台,多亏小早川隆景等人的劝说,才迫使加藤清正放松了按刀的右手。但在沈惟敬离开日军大营以后,加藤清正却特意派遣家臣饭田觉兵卫赶上来致意:“适才敝上在席间多有冒犯,都为摄津守(小西行长)目中无人,专横自断,并非故意与沈大人为难。还请沈大人大量宽宥。”并且献上一柄倭刀。
沈惟敬摆手推辞:“出使前来,不便收受礼物。若能达成和议,两国结为主从之亲,且到那时候再拜领所赐吧。”
小西行长在答应沈惟敬,将会凭借一己之力劝说在朝日本将领都同意暂时放弃王京,为和平谈判铺路的同时,他也写下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把前线的态势、明军的战斗力,以及自己的想法,全都禀报给身在日本的丰臣秀吉,希望主公可以允其所请,下达撤军和谈的命令。
当然,为了不触冒主公的雷霆之怒,小西行长颇费了一番心思,在书信中给自己和日方都留足了面子。他首先请罪,说因为没料到明朝会支援朝鲜,所以在平壤城内遭到偷袭,损失颇为惨重,继而又迎合小早川隆景的虚报,说日军已在碧蹄馆重创明军,报了一箭之仇。
接下来,笔锋一转,大谈而特谈朝鲜地形复杂,大军无法展开,再加上水军多次在李舜臣的袭扰下失利,使得物资补充困难,前线将领这才暂时商定收缩到王京,以等待更合适的战机。
然后,小西行长提出,因为日军的英勇作战,明朝首先派人前来议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倒确实是事实),自己在仔细考虑以后,认为兵贵速而不贵久,明朝疆域辽阔、物资丰富,兵马众多,倘若演变为持久战,对日方是相当不利的。他建议丰臣秀吉可以准许与明朝和谈,趁机提出封贡的要求。一方面,从此可以名正言顺地和明朝展开官方贸易,甚至于可能开展私人贸易,对于丰臣秀吉聚敛财富、巩固统治是大有好处的;另方面,当年足利义满向明朝称臣以换取官方贸易,是抛虚名而得实利,丰臣秀吉照猫画虎,不但不会有损自己的声威,反而可以追比先贤,与足利义满一般受到各方诸侯的敬慕和拥戴。
终究日本名义上的国君是天皇,丰臣秀吉虽然是实际统治者,却也是天皇的臣子,如今日本臣子向明朝称臣,并非日本天皇向明朝称臣,是无害于国体的,是算不上耻辱的。
丰臣秀吉统一日本的时间并不长,基础并不牢固,就悍然发动了对外侵略战争,一石激起千层浪,在日本国内也立刻竖立起了大批的反对者。织田信长的女婿、深受丰臣秀吉器重的蒲生赋秀(氏乡)就曾暗中咒骂道:“这猴子(丰臣秀吉身材矮小,相貌丑陋,被时人嘲讽为‘猿’)没事儿找事儿,肯定离死不远了!”而丰臣秀吉的老对手、新部下、日本第二号人物德川家康则以路途遥远为托词,只肯提供粮草物资,绝不发兵参与远征行动。
距离朝鲜最近的日本领土是小西行长、加藤清正等将受封的九州岛北部,丰臣秀吉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名护屋城,作为后方大本营。大批物资从日本各地陆续运抵名护屋,而无论物资的搜集、运送还是储藏,都无疑会加大九州土豪和百姓的劳役压力,所以就在明军入朝前不久的1592年七月,南部九州大名岛津氏的将领梅北国兼等人就发动一揆(暴动),以反抗丰臣秀吉的暴政。事情牵涉到岛津氏家主岛津义弘(侵朝陆军第四军将领)之弟岛津岁久,为此丰臣秀吉大怒如狂,立刻下达了“岁久讨伐令”。
种种内忧纷至沓来,虽然并没有亲自踏上朝鲜的土地,但丰臣秀吉在国内所受到的压力丝毫也不比前线的小西行长、加藤清正等人来得轻松。在这种情况下,他接到了小西行长的来信,也被迫开始考虑撤兵议和的问题了。四月九日,也就是沈惟敬在王京舌战群雄,说服各路日军后退的同一天,丰臣秀吉正式签署了退兵之令。
四月十八日,丰臣秀吉的手令终于送抵王京,于是已经做好一应退兵准备的各路日军就开始陆续后撤。明朝使团的主要任务是监督日军履行后退的承诺,并在其后前往名护屋会见丰臣秀吉,开始正式谈判,因此一方面送信给李如松,通报说日军即将弃守王京,另方面跟随日军共同行动,向朝鲜半岛的南端行去。
李如松、宋应昌闻报大喜,立刻统合中朝联军,跟在日军屁股后面进驻王京,随即还把躲在义州的朝鲜国王李昖给迎了回来。
日军撤出王京,并不代表抗倭援朝战争的彻底结束,甚至也不代表一切军事行动划上休止符。李如松仍然一心主战,再加上根本不信任日本人,所以分派刘綎、查大受、祖承训等各路兵马尾随撤退的日军,寻机进剿。当然,日军各将也都不是傻子,尤其已经在平壤城吃过一次大亏了,他们也根本不相信明军,起码是不相信李如松确实有守约之心,所以严密防卫,互相配合,退两步就回头看一眼。最终明、日两军只是小小地接了几仗,各有损伤,难分胜负。
丰臣秀吉只是下令日军暂时退出王京,并没有让他们全部撤出朝鲜领土——万一我完全撤军了,但最终谈判不成,那不是前功皆弃吗?所以日军从京城后退大约五百里以后,就逐渐稳住了步伐,分兵守备各城,以防明军趁机大举南下,把他们彻底赶下海去。
去年四月,侵朝日军是乘坐战舰在朝鲜东南端的良港釜山登陆,进而长驱直入杀向京城的;如今日军退出京城,却仍然占据着朝鲜八道中的全罗道和庆尚道南部,还把大本营设置在釜山。而明朝使团在跟随日军来到釜山后不久,就由小西行长陪同,乘坐海船南渡日本,去见丰臣秀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