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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的火枪手

作者:驰骋

编辑:樱庭若雪

第五章、黑云摧城(上)
2023-07-23

“你个细皮嫩肉的,抽起来真他妈没抽那帮黑佬爽。亏了我来给你解围,换个生手,要不这六鞭子下去能把你当场抽死。”

船长的话一点没错,吉哈诺摸着火辣辣的后背,有点后悔自己充好汉。船长还算手下留情,这个抽过几万下鞭子的老东西鞭子甩得山响,抽到身上早卸了七成力道。

此时,吉哈诺的连队已经在山里行进了超过十二个小时,眼看着秋日的太阳再次朝着西方沉下去。和他们一同做先锋的是赵把总和他的一百名缅甸、暹罗藤牌手,作为火枪队的辅助部队,以及二十名背弹药辎重的人夫。

朝鲜的深山野林树木繁茂,地上是厚厚的落叶,一条蜿蜒的猎人小路只够士兵们排成两队前进,黑云督的连队旗和明军的旗帜都被卷在旗杆上以免刮到树枝。

每走一段路,吉哈诺都要和赵把总还有黄通译都要趁着军队休息时间一起研究下地图。他们必须在十五个小时内到达日本人的山寨,否则光是秋日老林里的寒冷和蚊虫叮咬就够他们受的。

不过,吉哈诺更烦恼的还是弗朗索瓦船长,这老家伙非要跟着一起来,他的理由是“日本山寨里有许多财物,大概够支付我的尾款,我必须以船长和果阿总督委托的临时财务监督身份确认这些财物的数量,以免事后被狡猾的中国官员欺诈。”刘总兵被他说得没办法,只好准许他跟随部队。

吉哈诺本来就不喜欢这个肥厚下巴的老家伙,更何况黑人士兵们个个厌恶这位著名的奴隶贩子,自己还要花心思看着他们不会找机会在老家伙背后开枪。一路上,船长还算安分,他自己也知道多嘴多舌会惹来杀身之祸,休息时他总是知趣地远远躲开怒目而视的黑人士兵,自己找个僻静所在抽烟斗。

接着夕阳的余晖,吉哈诺、赵把总和黄通译三人摊开地图,距离山寨还有不到四里距离。不过由于是山路,这路程其实走起来并不轻松,何况他们不敢点燃火把,以免打草惊蛇,时间自然更显紧迫。

此时,远山传来一声虎啸,三个人脖子都是一凉,齐齐朝着虎啸方向看了眼。

“我们必须加紧行军。”赵把总说着,将手指从现在所在位置移到距离山寨很近的一个村庄:“在这村里休息最后一次,然后直接进攻山寨,最好是在大部队到达前以奇兵突入。”

这位赵把总常年在中国南方边境作战,和他的缅甸、暹罗兵都极擅长山地作战。

吉哈诺觉得他有些急功近利,便在山寨下方一划说:“我觉得还是停在这里,以火力压制,顺便也能给友军指明方向,催促进军。”

“唉,你们西洋人就是胆子小,迷信火器。”赵把总笑得很是轻蔑,他身经百战,对眼前这个卷毛小子的经历并不当回事:“咱当年跟着刘总兵在云南打莫蛮,都是靠着一双铁脚板翻山越岭,给敌人突然袭击。这倭子还能比莫蛮会爬山?”

“我觉得还是原来的计划更为妥当,我们只有二百人,人数上和敌人相当,但他们可是在守城。”吉哈诺尽量耐心地想要说服这位自信的老兵:“我在新大陆跟随西班牙连队攻打阿兹特克人的山城,使用的战术就是火力压制,消耗敌人体力,然后等待后续的部队加入。”

两个人你来我往,只苦了一个黄通译要在中间来回翻译,最后他们只能决定先行军到地图上标注的村庄,也就是最后的休息点后再打一次嘴仗。

军队的行进还算顺利,除了越来越频繁的虎啸和成群的狼嚎,没有遇到日本人。

当夕阳几乎完全从树木的缝隙间消失时,那个隐蔽在林子里的偏僻山村出现在了眼前。

即使是知道这个村庄早已被日军残兵摧毁,吉哈诺还是被眼前的凄凉景象所震撼。这座破败小山村的每一幢房子都只剩下一两面墙,屋顶的茅草更是早被烧光,只有少数木架存留。村中心环绕着水井的小空场本来是村民们聚会的场所,现在空荡荡的,只有井台边和辘轳上停满了黑色的乌鸦,“呱呱”叫着,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赵把总的脸色也阴沉下来,他示意几个手下进村搜索,藤牌手们灵巧地翻过残垣断壁间侦查可一圈,确认没有敌人后发信号要大部队进村。

士兵们各自找到一块能坐下的地方,三五成群地掏出干粮来吃。吉哈诺也掏出干粮,铺开地图,正思考要如何将赵把总说服,只见小沃达越过自己跑到井台边,轰开那些乌鸦想要去取些水。所有有战场经验的人都知道,乌鸦聚集的地方没有好事,小沃达却没有这样的经验。

果然,小沃达将辘轳摇动几下就再也转不动了,另一端的水桶像是装满石头般沉重。他好奇的扒着井台伸头一看,竟然恶心得将方才刚刚吃下去的干粮都吐了出来。老叶布阿冲上来捂住他的眼睛,将他从井台边拖离。

“是倭子干的好事。”赵把总手里拿着干粮,恨恨地看着那口水井咬了一口,他不用凑过去就知道里面有什么。大部分士兵也都猜中了八九分,没有人想过去看个仔细,像小沃达一样把吃下去的粮食再吐出来。

吉哈诺从赵把总的眼神里也猜到了,水井里装的是全村人泡得腐烂的脑袋,而且肯定都没鼻子。这是日本人在朝鲜作战的习惯,将所有见到的人都砍下脑袋,清点完数量后割下鼻子,用盐腌了装在大瓮里送回日本。人头太大不好装运,而且老人、女人和孩子的首级不会算进战功,鼻子小巧又分不出性别年龄,正方便送去计功。切去鼻子的脑袋就扔进水井里。

吉哈诺攥紧了拳头。他原本还怀疑李百户对那个日本战俘的审讯是不是过于残忍,现在看来是他太过天真,这样的敌人难道你还想要用仁慈去感化?

突然,他听到了哨兵的叫喊声,原本散在各处休息的士兵们也都站起来,有的抓起兵器。大个子恰布身手最是机敏,提着火枪三两步就超过同伴,冲了出村外,几十个士兵也跟了上去。

没有听到枪响,这些人很快就回来了,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吉哈诺迎着他们走过去,人们为他低头让路,只见大个子恰布被人们团团围在中间,他的身前有个五六岁模样的朝鲜小女孩。她头发蓬乱、肮脏、骨瘦如柴,身上披着充作衣服的草帘子,露在外面的手脚和脸上都是被荆条划伤的痕迹,两眼恐惧地望着吉哈诺,对自己的命运茫然无知。

吉哈诺蹲下来,将手里的干粮塞给她,那孩子抱着干粮,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鼻子发出很重的喘气声。

“爸爸和妈妈呢?”等孩子眼中的恐惧稍微消散,加哈诺比划着问道。

虽然语言不通,爸爸和妈妈这个词却是人类语言中共通的,区别极小。女孩抱着干粮,望向水井。

在场的每个人都猜到了孩子经历过的可怕事情,不知是她当时恰好不在村里,还是在最后时刻成功躲了起来,反正她躲过了那场屠杀。也许,她是躲在草丛里看到了家人被杀死、割掉鼻子,将脑袋扔进井里。她一个人在山林里像野兽一样生活了多久?大概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就是我……就是我啊……”大个子恰布的眼泪淹没了他巨大的脸,这个挨了上千记鞭笞也没哭泣过的汉子,此时却止不住地流起泪来。在场的人们继续保持着沉默,有的黑人士兵则跟着抽泣。

每个成为过奴隶的人,都知道大个子恰布话中的含义。

“嘿嘿嘿……我劝你们还是送这孩子去见她爹妈吧,这才是最大的慈悲。难道你们还想带着她行军?”

船长的干笑和挖苦打破了沉寂,他独自坐在一片矮墙上,吊着脚看戏。对他这个奴隶贩子来讲,这样的事当然是司空见惯。

“闭嘴!”吉哈诺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抽出腰间的手枪指着这个家伙,手指在扳机上颤抖。

船长满不在乎地晃着脚,灌了一口装在行军皮袋子里的葡萄酒,满嘴流着红色的液体又满不在乎地干笑了几声说:“你的枪里没有子弹。再说了,这里离日本人的山寨有多近你比我可清楚,你想打死我给他们报信吗?”

一句话点醒了吉哈诺,他从狂怒中明白过来,缓缓地将枪口从船长身上挪开。

“嘭”

火枪的鸣响划破寂静的山林。

“什么声音!”

赵把总拎着藤牌弯刀,带着几个兵赶过来,正看到吉哈诺手里拿着火枪。吉哈诺赶紧朝他摇头,表示不是自己开的枪,他也不知道是谁在开枪。赵把总立刻也明白过来,枪声来自村外更遥远的地方。

“大概是咱的哨兵遇到倭子斥候了。”

他兴奋地将藤牌在左臂上一扣,右手提着弯刀,像只猴子般左蹦右跳翻过几道断壁,朝着枪响处奔去,他的手下们也都扔了多余的东西只拿着武器陆续跟上。这些人不愧是山地战斗老手,一大群人在树木间闪着闪着就跑没影。

吉哈诺缓过神来,才发现身边已经只剩自己的连队。他怕赵把总贪功冒进,只好赶紧下令:“让夫役背上弹药,连队立即出发!”

黄通译正吃了一半饭,嘴角还都是馒头渣子,他咽下嘴里的干粮,眨巴眨巴眼问道:“我……我怎么办?就我这腿脚,虽说不用背东西,可也跟不上这些位。”

他指的是正在集合的黑人士兵们,吉哈诺看看他肥胖的身材,确实也指望不上他同行。便拉过小姑娘的手交给他说:“你和弗朗索瓦船长就保护着这小姑娘在后面慢慢走吧。”

“和他……”黄通译瞟了还坐在矮墙上的船长,脸上肌肉抽动。

虽说他后面的话没说,吉哈诺也知道,他想必是不敢信那个凶暴的奴隶贩子,说不定他能把小姑娘从山上扔下去摔死。

“只好这样了。”

吉哈诺按着佩剑朝着船长走去。船长正要将烟斗装进随身携带的小盒子里,却见吉哈诺气势汹汹的朝自己走过来,心里也颇有点畏惧,他之前说的那些闲话不过是嘴贱,不知道这西班牙小子是不是会趁乱给自己来一剑。他心里打鼓,不自觉地从墙上跳了下来。

“跪下。”

吉哈诺吆喝着,随手将佩剑也抽了出来。

“西班牙小子……”

“跪下!”

武器在人家手里,船长心生畏惧,只好单膝跪倒。

“你知道,战场上骑士有权临时册封别人为骑士。现在我以西班牙王家的骑士的名义,以国王的名义,册封你为骑士。现在起,黄通译和那个小姑娘,就都归你保护了,你必须以骑士的名誉起誓。保证他们二人的安全。”

船长茫然地瞪眼仰视着吉哈诺,嘴里刚说出“我起誓”三个字,吉哈诺的剑就在他两肩上随意拍了两下。

“好了,现在你也是骑士了,弗朗索瓦骑士先生。”

吉哈诺收剑入鞘,朝着集合完毕的连队走去,留下船长一脸懵地在原地自言自语:“我他妈这就成骑士了?”他固然一直为自己是个平民不满,只是成为骑士在他心里本该是极为神圣的事,没有圣堂、没有鲜花、没有贵族观礼,自己怎么就被那毛头小子册封为骑士了呢?

船长肥厚坚硬的下巴用力耸动了一下。


零星的枪声一直在前方响着,吉哈诺的连队紧紧追赶着赵把总的队伍。他们在几颗白桦树间看到两具被剁得面目全非的尸体,看甲胄可知是日军士兵,肯定是被赵把总追上的掉队敌人。

夜色渐渐上来,视力在树林里逐渐变得不那么好使。再说既然响过枪,也无所谓暴露,只是要消灭那几个日军斥候,不能让他们回山寨报告。

又追了一阵,吉哈诺都能听到了背后的黑人士兵们节奏混乱的沉重呼吸声,转轮打火枪加上身上携带弹药的分量,以及身上的钢制胸甲,使他们很难和轻装前进的赵把总的队伍保持相同的速度。好在友军也意识到视线变得越来越糟糕,纷纷点起火把,远远就能看到星星点点的亮光在远处晃动。

突然,一连串“啊呀啊呀”的惨叫声,以及“嘭嘭嘭嘭”整齐的火枪齐射在前方响起,赵把总队伍的火把熄灭了许多。

“熄灭火把!减速慢行!”

吉哈诺意识到赵把总很可能遭遇了大股敌人,而火光正是躲在暗处的敌人最好的标靶。整个连队的火把都熄灭了,一双双明亮的眼睛在暗夜中紧张地闪动,像是天上的星星。

“咱们非得上吗?”黑暗中传来的是黄通译颤抖的低语。

吉哈诺没有回答他,而是又习惯性地抓抓自己的黑卷毛,向大个子恰布下令:“装弹。”

虽然身处黑暗,但火枪兵们早练就了闭眼装填的本领,迅速将火枪装填好。整个连队重新列队,在各自小队长的带领下,弓着身子朝战斗方向悄悄前进。

靠近战场,硫磺的味道变得越发呛人,赵把总和他的藤牌手们有的躲在树后,有的躲在突出的大石头后,子弹似乎是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将树皮打得爆起,将石头打得火星乱蹦。几个藤牌手掉进不远处的陷坑里,轻便的皮甲无法保护他们不被坑里的竹枪扎透,这种陷坑被日本人称为“虎落”,经常在伏击中使用。

吉哈诺明白他们应该至少在进入村子时就被日本斥候发现了,敌人是故意用小股兵力将他们引入伏击圈。

赵把总的兵没有远射武器,被敌人火力压得喘不过气来,有几个藤牌手试着举起藤牌冲出去。藤编的盾牌挡不住子弹,,他们顿时被一轮齐射打成了筛子。

“妈的,老子要是带来几门虎蹲炮,保准把这帮杂碎都轰没了!”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的赵把总咬着牙骂道。虎蹲炮确实是对付日军火枪的最佳选择,这在上一次朝鲜之役就证实了。只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扛着沉重的大炮爬山。

加哈诺靠着一棵树单膝跪地观察。只见射击来自周围三面的山上,绵密而又节奏,从树后时时闪现的射击火光和火绳燃烧的橘红色光点,可以大致判断敌人的火枪有一百把以上,并且是在良好的指挥下。他的心“咯噔”一下变沉了,敌人占尽所有高处,给他们留下的却是块簸箕形洼地,可知确实是预先设伏。

“啪”

一颗流弹打在吉哈诺旁边的桦树上,树皮在耳边不远处爆裂。不必慌张,这是职业军官应有的素养,过去多少次死神都是如此和他擦肩而过。他竖起马鞭,单眼瞄准了对面子弹射来的方向,测定方位,沉着下达射击命令。

“嘭嘭嘭嘭”

一排火舌齐射从他两边树后伸出的枪管喷出,打灭了许多高处闪光,接着是第二组、第三组,接着是下一次重复轮回……吉哈诺边测量高度和距离边发令,弹雨随着他指挥的方向覆盖,高处的射击逐渐变得稀薄。

日本军队用的火枪是几十年前由葡萄牙人传来的老式火绳枪仿制,至今样式几乎没有改变。转轮打火枪出现比火绳枪晚了几十年,不光制造工艺大为进步,枪膛更加笔直、光滑,装药量也大了不少,射击距离和子弹威力都要大于日本的铁炮。更何况,在未发射状态,用齿轮和燧石打火的转轮打火枪可以没入黑暗,日军火枪的火绳则像是点缀在夜空中的银河一样显眼。

占尽优势的火枪连队越打越顺手,高处的日军铁炮稍一开火就会招来一串反击,完全被压制住。赵把总举着藤牌招呼部下进攻,藤牌手们欢叫着从隐蔽处出现,朝山上进逼。

突然,火枪连队的射击停止了,日本的火枪再次轰鸣,几个藤牌手被击中,滚下山来,剩下的人只好再次隐没入树后躲避射击。

“怎么回事!”黑暗中传来赵把总愤怒的质问。

“怎么回事!”吉哈诺也不知所措,只好对部下们问了相同的问题。

大个子恰布气愤的递过来一只子弹筒说:“你自己看看吧,之前我们用的都是自己随身携带的子弹,刚刚开始用夫役背着的子弹。”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吉哈诺将子弹筒外的油纸撕开,取出里面的铅弹闻了闻似乎没什么异常,火药味依旧浓烈。再靠近些去问,闻到的是浓浓的潮气。

“火药是潮的?”吉哈诺惊问。

“所有后备弹药都是潮的!一颗都点不着!”大个子恰布将手里的一把子弹筒全都扔到地上。

在敌人火药爆发声和子弹呼啸声中,吉哈诺的脑子飞快思索:是被雨水浸湿的?不对,最近几天都没下过雨;是路上子弹掉进水里?总不能所有子弹都掉进去去。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在使坏,是谁要害死自己和手下的弟兄们?是谁?是谁?

李百户!

这个名字一闪而过,还有那句“非吾族类其心必异”,以及他看自己时傲慢的眼神。

他感到头脑发昏,眼前发黑。后续友军距离他们至少还有一个小时路程,赵把总的藤牌兵遭到三个方向的围攻被困在半山,上下不能,时时刻刻都在出现伤亡。他的火枪现在完全不能使用,那么该怎么办?难道让自己连队的战士们放弃火枪,发起自杀式冲锋去拯救战友?没什么比这更愚蠢了。

“中尉!长官!”

大个子恰布的吼叫盖过了震耳欲聋的火枪声,视力在满满恢复,他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他正前方,手中提着纵队专配的非洲式短矛,迎着敌人的火力漫步,走得如此从容、优雅。

“你疯了吗!”吉哈诺朝着他大喊。

哈身影弯腰捡起一面藤牌手丢弃的盾牌,现在他一手持矛,一手持盾。火光闪耀,照亮了那人的脸孔,竟然是老叶布阿。

“他要干什么!要自杀吗!!”吉哈诺想要冲出去将他按到,却被大个子恰布拽住胳膊。

“我们的人和你们生活得太久,被你们驯化成了小猫,以为他们只有依靠火枪才能战斗。他们忘记了,自己是森林之子,是大湖之子,是草原之子,是山岳之子,狮子是他们的兄弟,猎豹是他们的姐妹,雄鹰是他们的邻居,大象是他们的远亲。”

子弹打在老叶布阿身边的土地上,激起一股股尘埃,他却毫不在意,口中喃喃自语,将盾和矛举过头顶。,他讲的是吉哈诺听不懂的土著语言,大个子恰布说,那是非洲部落之间流传的通用语。

“你们忘记了吗?拥有着不同图腾的战士们,你们忘记了吗?你们是远离故乡的孤儿,但你们的心也死了吗?”

吉哈诺感到抓着自己的手松了。

老叶布阿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他用矛指着火枪射击的方向,高声吟唱着奇怪的歌曲,这歌曲像是咒语,又像是圣歌。

黑人士兵们随着他的歌声开始低吼,一遍又一遍,在这片离家万里的暗夜密林里,像是一群饥渴的野兽。

似乎真的有法力一般,打在老叶布阿身边地上的子弹越来越多,却没一颗能击中他。

他将吟唱的音调提得更高,黑人士兵们放下火枪,抽出短矛在手,一个个走出了密林,就连大个子恰布也像是灵魂被召唤般走了出去。吉哈诺这才想起,老叶布阿在成为奴隶前,曾经是一位巫师。

“以祖先的名义。”

老叶布阿将矛指向天空,天空像是真的被他的矛撕裂,大雨毫无征兆的倾盆而下。山上日军火绳的亮点被一个个浇灭,赵把总和藤牌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逆转惊愕到,都站起来正要看个究竟。一条条黑色的身影,像是黑豹从他们身边一闪而过,手上的短矛如同野兽的尖牙利爪闪着渗人的白光。

山上又有几点火光挣扎着亮了起来,那是少数装备了油布套的日军,正在点燃火枪。只是,他们的火力寥寥,根本无法伤到奔向他们的群兽。

日军的火枪阵地白光飞舞,传出撕心裂肺的连连惨叫,那更像人类被野兽撕扯喉咙时的绝望惨嚎。赵把总的兵们都目瞪口呆不敢跟进,吉哈诺也呆呆地望着原本属于敌人的阵地,大雨将他从头浇到底,他却对浑身湿漉漉的感觉置若罔闻。

“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黄通译终于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他和船长还有那个小女孩被部队甩在队尾很远处。

“你们中国人是不是都相信祖先有灵这种事?”吉哈诺问道。

“还用说,”黄通译喘着气说:“过不了俩月就正月了,到时候叫你瞅瞅咱中国人是怎么过年祭祖的。”

吉哈诺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道:“这回我也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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