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森凛

编辑：落鱼

这就真他妈的该死了！明里想，他居然说得这么在点，又这么在理，表明他曾认真考虑，也曾认真推敲，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如果是别的时候，如果是别的人，她或许会说：“你只是现在这样想而已。”但不应该是此刻，不应该是这个孩子，她不想破坏这个时刻，用如此庸俗、残酷而又真实的话为它作注脚。尽管她知道这是真的，他只是现在这样想又这样说而已，很快就会过期，很快就会变质，如世间所有太过美好之物。

当然这并不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懂得她，不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出这般真挚、浪漫而又靠谱的话语——最重要的是靠谱，她也曾接过这样的真心，随随便便塞进牛仔裤口袋，一不留神扔进洗衣机，绞得稀烂……但那已经不是现在的她能做出的事情，人只有在很年轻的时候，才可以那么残忍，正如他们只有在很年轻的时候，才可以如此真挚而不计后果。

一如她面前这个捧着潦草敷衍之极的一杯，还能说出“这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马天尼”的孩子。

尽管她清楚地知道无论如何不可再将他视为难搞又可爱的死小孩了，但她同样更加清楚地意识到：他还是太年轻，而她已经不再年轻。

她甚至放任自己做了一瞬间即逝的梦，反正世间所谓的lover或者partner甚至couple，其实也未必会比他们两人的基础更不牢靠，在旁人眼里更不般配。她不知道他会在何时发现她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人，她不可能替代小颜，她甚至都不怎么了解小颜；而她早就知道他不是他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并不是说他就是更坏的人，或者他把自己想象成了太好的人，仅仅不是而已。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世间哪一段关系，甚至哪一段婚姻又不是如此？而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候，朱少说：“但是明里姐，没有爱、或者不够爱，就不可以吗？”

该死该死该死！明里在心里咒骂，他居然又他妈的抓住了重点！而且还踩到了她的点上。一直以来，她就是这样想的，甚至还这样说过，不止一次，不止对一个人，“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不够爱绝对好过太爱”，诸如此类。

但不知为什么，明里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唯独今夜，唯独此刻，唯独在她最需要这样的主张和信念的时候，它们从她身边滑走、倏忽退去，就像指间的砂砾，就像往日年少轻狂的时光，就像那些时光里似真似 假的所谓爱情。而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为何自己渐渐地不愿再为人打开家门，不想有人进入她这小小的领地了。

这突如其来的明白让她愕然，几乎带着某种恐慌之感，然后就是寂寞，意想不到又不出所料的寂寞，深深的，如潮水般涌来的寂寞，甚至伴随着某种温柔与伤感。这份温柔与伤感一直涌到她的喉咙，浸透了她的话语，同时也涌上她的指尖，让它们轻轻拂过他的脸，如此轻柔，就像不曾有过的爱意在似梦似真之际偶然浮现：“人生这么长，又这么无常，所以，还是真的有爱会比较好一些。”

“我不明白，明里姐。”朱少仍然执拗，“如果你也这样想，为什么我们不试一试？”

明里知道自己是贪心的人，一直都是，“能要为什么不要？”“试试就试试！”就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同时她也是现实的人，因为她经常是需要解决问题的那个，而她始终相信“办法总比问题多”。就连现在，闪念之间，她已经想出了若干解决方案，从最极端的先签下繁复的婚前协议再结婚，到最无耻的“让我们维持现在的关系直到你结婚的那一天”，到最八点档的“让我们约定一个时间再见，如果那个时候你我仍觉得OK，我们就一起走下去”，再或者不明不白地先敷衍下去也是个办法，她早就知道，有时世事时局自会给出解决途径，往往还是匪夷所思始料未及的途径。但这一次，她说的却是：“我很抱歉，Eugene，我已经过了用别人的人生、幸福和快乐去‘试一试’的年纪了。”

“只要你答应我，我就会很快乐！”朱少继续钉牢一个词，一个点，诉求简单直接，就像他看过来的眼神。他摘掉眼镜，撑着下颌——有那么一刻，真是像极了小颜。同时明里这才发现他的眼睛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大得夸张，眼型也没有那么好看得像是画出来了——她猜他洗掉了美瞳线。但那仍然是一双漂亮得让她挪不开视线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棕色的眼珠，清亮得几乎能映出人影，明里甚至真的觉得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当然那只是她的错觉，两人隔着料理枱，并没有那么近，枱子上还摊开一堆瓶瓶罐罐。

“我都忍不住要夸自己了，看人真是目光如炬，”明里嘀咕，“谁能想到，我们的朱少这么擅长谈判，目标诉求还如此清晰坚定，实在是适合做董事长。”

“如果你肯做我的CEO，我会成为一个伟大的董事长。”朱少大言不惭，明里忍俊不禁，按说当一个人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后面理应举一些“伟大董事长”的例子，以表明心志和方向，但明里估计这时的朱少的知识储备里还没有可以脱口而出的此类人名，于是这句话就显得特别夸张而突兀，让她笑出声来。

她一笑，他就忍不住也笑了，然后他说：“明里姐，这就是我爱你的原因，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形，你总是能让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