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暗号
编辑:竹信
密文消失的三个月里,史岱繁和费尔班一直在养伤。那天本来不该由费尔班上阵,只是对手过于顽强,他不得不亲力亲为。
而史岱繁是得了肠炎。重庆石室的侦听还在继续,只不过“戴先生”那帮人已经接管了全部的工作。
戴先生猜想中的那条大鱼,到现在还是没有捞出来。到底是谁在跟日本人秘密联络?据说,“戴先生”发誓要锄奸,甚至想要为此专门成立一个特务机关。锄奸,也就是暗杀,费尔班是这么解释的。他们已经拟定了一份名单,“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
在休养的第二个月,“戴先生”终于同意让美国方面的人见他。所以柯蒂斯又飞回来一次。史岱繁不知道柯蒂斯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可能是跟那些日子,他从石屋走出来全城乱转有关。戴先生不是个松懈的人,如果他哪里松懈了,只能说明他暂时还不在乎。梁华的死就与这种不在乎有关。真正负责重要工作的特务,得是那种过度紧张的神经质才行。“基金会想要你回去,研究生物的基本粒子。”在史岱繁的病房里,柯蒂斯开门见山。
“基本粒子?那不是物理和化学要做的事吗?”史岱繁没有多少力气说话。最近他的阑尾也出了问题。
“主任说要把精力放在一门新学科上,我们称之为分子生物学。不再是什么有机化学了。最近我们发现以往对遗传物质的预测是错误的,染色体的那两种物质——核酸和蛋白质,我们一直以为蛋白质是承载遗传信息的分子。”
“哈,难道不是吗?”
“我们用了一种新仪器来测量遗传分子的分子量。紫外分光光度计。你猜结果怎么样?核酸的分子量比蛋白质还要大,有50万到100万!那不是核酸应该有的分子量啊。”
“你告诉我什么是应该。”
“你折算成长度,核酸的长度可能有两米。完全抻开的情况下。因为分子量太大了,它们承载数据的可能性已经比蛋白质大了。”
史岱繁想了一会,突然从床上坐起来。
“那蛋白质呢?氨基酸呢?”
“可能纯属是材料,或者是功能性的酶。”
怎么会这样?柯蒂斯的话颠覆了史岱繁以往的认知。以前,学者们笃信基因的成分就是蛋白质,因为蛋白质的结构变化多端,有变化才能承载信息,看起来就是那块料。而核酸只有四种,区别只是拥有不同的碱基,就好像梳了不同发型的四胞胎,乏味之极。这四种核酸分别是:腺嘌呤(A)、胸腺嘧啶(T)、鸟嘌呤(G)、胞嘧啶(C)。
包括史岱繁在内的所有人都在猜想,核酸一定是以诸如“ATGC-ATGC-ATGC”……这样的固定序列重复排布在染色体上,形成类似晶体结构的稳定骨架,为的只是保障有个性的蛋白质能够在骨架排列出无限的可能性。 而现在,柯蒂斯突然告诉他,一切都要反过来了。
“但是我的工作还没完成。”
“什么工……”柯蒂斯压低声音,“什么?你竟然这么有诚意地给这帮中国人服务?”
“是为全人类服务。江湖义气。一个年轻人告诉我的,不过现在他死了。”
柯蒂斯从鼻子里出了口气。
“要进手术室了,来打麻药!”外面的护士用不标准的英语喊道,“怎么,您想看着他打吗?”
“我才不要看。”柯蒂斯离开了病房。
* * * *
麻醉剂缓缓注入。史岱繁年轻的时候在慕尼黑的一个医院里拔牙,看过一本麻醉学的著作,书中描述了一个实验。实验者选取了数十种不同的麻醉剂,用水溶解了,再往水面上加了一层橄榄油。然后他激烈地摇晃烧瓶,等待油水分层。接着,他测量了每种麻醉剂溶于油和溶于水中的比例。结果是:越能溶于油的麻醉剂,在动物中麻醉效果越好。而细胞膜的成分和橄榄油很像,有一层脂肪酸。
所以——那个作者的思维来了一个大跳——结论是神经细胞的麻醉剂通过阻止细胞膜的相变,改变了细胞膜的物理属性,阻止了机械传动在神经纤维里传导,才达成了麻醉效果。由此,他认为神经传递根本不是大家猜测的那样是一种电信号,而是存在于动物体内的一种机械波。
史岱繁还记得,他看完这本书,笑得牙都疼了。神经信号是机械波?怎么可能?但现在,他宁愿觉得这个猜测是对的。连日来的密码破译工作,已经让他觉得自己脑子里也不是电信号,而是一种机械传动。
人的染色体是不是就这么点东西?
史岱繁的意识逐渐涣散,但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在他的脑子里形成。现在他想把这个固定序列打散试试,像一个长条密文。这样,四个碱基就有可能表达出可变化的信息了。
史岱繁想象,控制碱基变化的这个东西应该像一个转子,或者日本人用的那种步进式加密打字机。只不过在染色体的打字机上,字母不是26个,而是只有“ATGC”4个。虽然字母很少,但电流每次通过一个打字机,都是在确确实实地生成一次随机性,每个碱基轮到四分之一的概率。信号一次次通过打印机,就能表达无穷长的遗传信息。
如果有这样两台打字机来生成随机性,那么可能性就是4的2次方。如果折算成氨基酸,那么可以认为它生成了16种氨基酸。两三年前,好像是1935年的时候,人家已经在生物体内发现了足有20个氨基酸了,所以16这个数字远远不够。但问题是,如果把打字机增加到三个,一下子就可以生成64个氨基酸。64个,又显然多了点。
虽然氨基酸会多出很多,但生物体很严格,并不出现多余的氨基酸。 要么是系统允许有冗余,要么就是有一些序列的随机性特别低,有“特殊”的含义。 实际上,这种特殊的序列可能会有特别多。甚至,ATCG四个碱基比例均衡的猜想都是预设。也许查验一下这四个碱基的比例会有新的发现……
史岱繁想继续思考,但麻醉剂已经不允许他再用多余的脑力了。史岱繁晕了过去。等他醒过来,这些思考可能会和麻药的半衰期一起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