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采采

编辑：乖乖

三年级，学校开了自然课。自从领到新的自然课本，松芽就对这个学期格外地期待。课本里有很多有趣的插图，有好多她认识或不认识的动物和植物，也有学生们去野外捕虫、在植物园培育花草的场景。松芽也盼望着老师带大家去捉蝴蝶、采标本、做实验，她觉得自己一定会十分热爱这些事，也一定能做得很好。

松芽觉得自己应当会喜欢这门课，不光因为爸爸在森林里工作，她曾在林场住过好长时间，也不光因为她自己在出生时得到过松鼠的礼物、她的名字里也有植物的名字。

松芽喜欢探究这个世界的秘密，她相信所有看似寻常的事物和生灵都有不为人知的奇妙故事。她喜欢姥姥养的那些花和它们美丽的名字：杜鹃、芍药、蔷薇、凤仙花和君子兰；她肯花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蹲在树底下看蜘蛛结网、蚂蚁搬家；她希望自己能乘坐鹦鹉螺号远航，去看那些斑斓夺目的热带鱼群，探寻幽暗的海底森林，飞越那些炽热无比的海底火山和深不见底的峡谷……她期盼这门新的自然课就是正式步入这个奇妙世界的开始。

但是，真正的自然课却让松芽大失所望。她的自然课上没有植物园和捕虫网，也没标本箱和实验室，只有一个表情严肃的男老师皱着眉头干巴巴地念着那些“重要知识”，在黑板上写出一条条“要点总结”让他们抄在笔记上。松芽老老实实地按着老师的要求朗读、抄写、背诵，却觉得这些枯燥苍白的字句在自己面前筑起一堵墙，把那个绮丽多彩的世界隔绝在外。

这天又有一节自然课，在一个温暖而又慵懒的春天午后。带着青草香气的微风从窗外吹进来，轻轻地撩动书页、逗弄松芽的发梢和睫毛，弄得她痒痒的。

教室里一片嗡嗡的背书声，男老师背着手在课桌之间踱来踱去。松芽托着下巴盯着笔记上的那段话，使劲把那些字一个个塞进脑子里。但那温暖的微风和低沉的背书声却让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尽管她十分努力地撑着，但眼前的字还是渐渐糊成一片……

“啪！”松芽惊醒了，是教鞭敲在桌子上。“你！居然还睡着了！”男老师站在松芽旁边，满脸怒容，松芽觉得自己的眼皮还没完全睁开，赶紧低下头。

“你站起来！”男老师呵斥道，“说，为什么要保护青蛙？”

“因为……因为青蛙是有益的动物，”松芽按照自己的想法回答说，“它能吃害虫。”

“对吗？！”男老师大声说着，转向其他同学，“她说得对吗？”

“对……”“不对……”同学们稀稀拉拉地回答。

“对吗？！”男老师似乎更生气了，“为什么要保护青蛙？你来背一遍！”他随手指了一个同学。

“我们要保护青蛙因为青蛙是对人类有益的动物青蛙会捕食苍蝇蚊子还会消灭大量的田间害虫提高庄稼的产量是庄稼的保护神所以我们要保护青蛙爱护生命爱护环境就是爱护我们自己。”被叫到的同学一口气背完答案，男老师露出满意的表情。

“你再背一遍！”

“因为……青蛙是有益的动物，会消灭害虫。”松芽说。

“对吗？！”男老师的眼睛瞪了起来。

“不对！”同学们齐刷刷地回答。松芽听见教室后排有人发出嗤嗤的笑声。

“不好好学习，上课睡觉！”男老师怒斥道，“她是不是学习特别差啊？”

“……”同学们沉默着。尽管松芽在上一次的考试里得了不错的名次，但并没有人告诉老师。

“不用想就是！就这样学习能好吗？！”男老师露出鄙夷的表情。他用教鞭打了松芽的手心、让她站到下课铃响以示惩罚。“不许哭！”他朝红了眼圈的松芽下令，“上课睡觉还有脸哭？！”

所有人低下头继续背诵，松芽站在自己的座位旁边，咬着嘴唇。她想起幼儿园里无比宽大的桌椅，想起那个因为她把汉字画成小人儿而向小姨告状的老师。她想起那难熬的一年级，那些被自己糊里糊涂丢掉的东西、讨厌多嘴的同桌和“丢东西大王”的绰号……那些她以为早已被她远远甩掉的东西，似乎仍不依不饶地跟随着、纠缠着她，想要再度把她变成巨人国里的小小蚂蚁，变成那个孤单、怯懦、不知所措的小孩。

“我不。”松芽默默对自己说。

她不需要这无聊的生物课，就像她不需要慌乱的一年级和愚蠢的幼儿园。她不要让他们看见自己哭鼻子——如果老师要对她发火，那就让他吼吧，如果有人要嘲笑她，那就让他们说吧。那个她所梦想的美丽世界，也是他们永远无法描述也无法触及的世界，他们想尽办法吓唬她、阻拦她，但她偏偏就要奔向那里。

松芽把原本寄托在自然课上的热情全部投向自己家的小院。院里已经有许多妈妈培育的花草——艳丽花瓣上洒满深色斑点的卷丹、会结出长长豆荚的香草、从红薯般的球根抽枝开出的大丽花、随便插在土里就会蓬勃生长的吊兰……但松芽并不满足于这些，她央求妈妈教她栽种各种她感兴趣的植物。不管是难得一见的昙花，还是随处可得的牵牛，不管是香喷喷的草莓，还是会散发出奇怪味道的西红柿，只要有一个小盆、一把泥土，她都愿意去好好照顾它们。

她在院子的角落里养了几只小鸡，用切碎的菜叶喂养它们，记住它们身上不同的毛色和花纹，给它们起有趣的名字。她知道了小鸡们怎样踱步、怎样叽叽地叫个不停，也知道了它们会褪下软软的绒毛、长出真正的羽毛，变成雄赳赳的公鸡和胖墩墩的母鸡。遗憾的是，家里小小的院子容纳不下这些长大的小鸡，松芽只好由着妈妈把它们送到姥姥家去。

在这之后，松芽又从水塘里捞来许多蝌蚪养在大澡盆里。一个夏天的时间里，它们从黑油油的小逗点渐渐变大、颜色变浅，慢慢长出两条后腿，又长出两条前腿，最后变成绿油油的小青蛙，蹦出水盆，满院乱跳。松芽和妈妈小心地把青蛙们抓进小桶里，带着它们去了郊外的菜地。当这些曾在课堂上把她难倒的小青蛙欢跳着奔向菜地，最终隐匿在绿色的叶子之间时，松芽终于感到它们不再是课本上干巴巴的字句，才发现自己终于了解和喜欢上了它们。

秋天到来的时候，松芽收获了一把细小的牵牛花籽和几颗不太圆的西红柿，那盆矮矮的草莓因为被小鸡啄过，最终没有结出果实来。她养大的小鸡在姥姥家正准备过冬，而那盆矜持的昙花也搬进屋里来，妈妈说它要等到初冬的某个夜晚才会悄悄开放。

虽然并不完满，但松芽仍然对自己得到的成果感到骄傲。现在她有一座属于自己的花园，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随时奔向那个奇妙广阔的世界，谁都无法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