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菠萝头
编辑:青 & 地表强温小锅炉
面试的前一天,叶果去画室上班。
工作日只有六个学生,都是下班相约放松的同事,选的是两至三小时完成的画,临摹一张明信片。
因为那几个都有基础,叶果按照明信片色彩把颜料挤在一次性色板上,备好水、笔和松节油,就任她们聊天绘画放松,有需要她再过去指导。老板说叶果可以画画,但第一天上班她决定先熟悉环境,观察学生,泡茶,拿外卖,帮她们拍照到满意为止。
下班到家已经十点,她和爸妈说不回家吃饭,门口放着应该是爸妈买的蛋糕。二十块一大盒,装在塑料袋里。今天叶果一直站得累极了,进门又闻到臭味。二万那祖宗已经会等她回来了,进门绕着她的脚一面蹭一面叫。
房间里被它搞得乱七八糟,桌上的笔滚到床边,屁股花的盆倒扣在地上,土撒了一地。
她用脚把二万推开,放猫粮铲猫屎,打扫房间里七七八八的杂物,屁股花放进土里,随便按压了两下。搞完已经十一点半,洗澡完毕又累又饿,抠了两块蛋糕吃,牙都没刷就睡了。
睡下后迷迷糊糊觉得脚重,知道怎么回事,但实在是动不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叶果发现那祖宗还在床上,干脆一脚把它掀下去,任由它在床下拉伸了前腿和后腿,开始骂街。
她终于有力气把牙好好刷了一遍,又吃了爸妈给的蛋糕。
今天有重要的面试。她挑了白衬衫配灰羊毛背心,还选了棕色格子大衣,提着帆布包出门。
站在地铁的站台上,叶果看到屏蔽门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想起了拍证件照的感觉,她确实在努力融入一套规则之中。
因为出门早,面试位置近,她可以早一站下来,步行过去就当锻炼。
周遭有些眼熟,叶果记起上一次来附近是和黎虹约碰头,分别时已是晚上,没来得及好好走走。这一片建筑实在漂亮,墙瓦和秋冬景色近乎一体,是写生的绝好题材。
她买了一杯咖啡边走边喝,看到地上有一片漂亮的大梧桐叶子,边缘微焦,黄绿相间。她捏住叶梗在手里转了两下,塞进了帆布包里。
邮件里的地址在一条安静的弄堂里,这一片满地落叶,像故意留着做街景的。
弄堂进出不少老人,看上去富裕并受过高等教育。叶果问路,他们客气但保持着距离,她还在这里看到一些国营杂志社和出版社,又对这里多了一些好感。
他们指的地点是弄堂尽头,一栋三层建筑,外立面是白色的,大门是新漆的黑色铁门,纹理棘突的花园墙上有个小门铃,只有门牌号, 没有公司名牌,附近停着一些共享单车。
叶果按了门铃。一个年轻女孩子出来,问是否叶小姐,然后迎她进去。
里面是一个三十来平的花园,地板用了长木条铺好,给一颗巨大的樟树的树根留了间隙,远看好像杰克的豌豆一样钻出来,伸展出的树枝伸到主体建筑的三楼。
看这栋主体建筑就很像工作室,外墙上有画廊LOGO。
“我们老板在二楼等您。”女孩子说。她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这栋三开间的入门是玄关和楼梯,楼梯前有个简单的等候区,玄关墙壁上有艺术灯管做的名字,左边是布置着长条皮革沙发的休息区,右边做成了展示厅,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花园。
叶果望向那个展示厅,女孩子就带她进去参观,介绍:“墙上的名字是我们签约的艺术家,这是我们布置的展厅,会定期邀请藏家来观摩。我们也会策划更大规模的展览,到时候整栋建筑以及花园都用来展示,但一般不对外开放,我们画廊是会员制的,平时以邀请为主。”
叶果在展示厅里闻到微苦的气味,松针或者类似调香,苔色地毯上放着原木茶几和白色及棕色皮革单人沙发,吊顶悬挂了铁艺枝形吊灯,墙正中洋葱切面似木制贴面配电子壁炉,背景音里有极轻的壁炉白噪音。
和朴素陈设相对的是色彩浓烈的当代绘画,多数是抽象画,悬挂在墙上或者落地靠在墙上,茶几上插着巨大的橙色天堂鸟。房间、画和摆设都非常迷人,空气中好像多了热烈的味道,令人口腔发甜。
叶果怕耽误时间,说:“我们上去吧。”
一楼半是个亭子间,二楼设置了休息区,放咖啡机和休息用的沙发。
女孩子将叶果带到右侧办公区,公众号上有这房间的照片,一面墙全是书柜,另一面则是白墙,应该是用于放投影,带一个延伸向外的小阳台,像是卧室改建的。
房间里有两个人,在说话。一男一女。男性穿着白衬衫,非常高挑,女性则比较普通。
叶果认得其中一个。他也看到了叶果,转过脸来。因为背着光看不分明,只能感觉他的视线在叶果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另一位女士说了什么,他们一起走了出来。
宗跃走过来,伸出手说:“叶果你好!我是宗跃。”
此刻的他不是在兰州拉面店里眼神促狭的人,也不是节目中淡定面对父亲看不出一丝情绪的人,而是一个在各式社交场合上非常标准的人。
因为房间里有临时会议,他们换了另一侧的房间。叶果觉得这一间可能曾是次卧,原木桌椅,墙面留白,没有挂装饰画。大约考虑到环境过分素雅,铺了宝蓝色的地毯。
带叶果上来的女孩问要咖啡还是茶,叶果要了红茶。宗跃和一起的女士要了咖啡。
叶果留意到宗跃白衬衫里的丝巾和地毯颜色相同。
三人围着茶几坐下,闲聊了几句,等咖啡和茶送到后,女孩关上了门。
女士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胡蕊星,是这里的画廊经理,可以叫我Rebecca。”她和黎虹差不多年纪,四十岁左右,眼镜上挂着漂亮的珍珠眼镜链。
“我叫叶果,没有英文名字。”叶果伸手和她握了一下。
Rebecca开场白中已经说到她的身份,这场面试应该是她主导。
“叶小姐,我们研究过您的简历,您的资历非常丰富。”
叶果微笑,知道这是一句客套。
Rebecca 继续说道:“不知道您之前有没有了解过我们,我们的成员之前来自其他行业,业务比较广泛,出版,策划,咨询,推广和收藏都会涉及。”
叶果不知道别人,但感觉宗跃在其他行业似乎做到很高的位置。
“我们签约的艺术家都比较年轻,从绘画艺术到装置艺术和数码艺术,我们很荣幸和大家合作,今天约您过来,也是想先让您了解我们,同时也想了解您未来的规划,看是否可以有一场好的合作。”
Rebecca的话漂亮,也戳中了叶果的软肋——她没有成熟的规划,甚至还在找方向。
叶果实话实说:“我大学是油画专业,但很多年不画了。现在做的最多的是插画,对接过一些图书公司的业务,简历中展示的部分版权已经转让。我目前最有把握的还是插画,暂时没想好更好的规划。”
Rebecca微微点了点头。
“你有欣赏的插画家吗?”宗跃问。
“阿尔冯斯-穆夏。”叶果不假思索。他是商业插画的鼻祖大师。
“我曾见过《来自路萨德拉的年轻夫妇》的真迹,穆夏的油画也非常出色。”宗跃说。
“我很希望可以看一次原作。”
“会有机会的。艺术品的生命会延续几代人。”Rebecca说。
因为叶果主攻插画,他们便聊起插画的市场应用,以及AI代替学说。这方面三人有共识,插画家会被AI以惊人的速度被替代,整体市场审美也在下降,高质量的插画正在失去其市场。
叶果也很快意识到这些话题都在让她丧失了合作机会。双方的需求并不完全吻合,画廊需要的是有思考有未来,已经明白自己应该在什么赛道的画家,而不是她这样还在摇摆尝试的人。甚至叶果意识到自己不是摇摆,而是没有信心,这真是残酷的现实。
最后他们还是谈及了代理合作,但只限于商业插画,而不是他们的画家代理。商业插画买断价和陈老板接近,这也是市场普遍行情,授权使用费五五分成。Rebecca说会将一份范式合同发给叶果,如果有问题可以再联络他们。
面试结束后,宗跃让Rebecca拿了薄羽绒背心给他,他送叶果,穿上背心后他又看了眼手机。
走到一楼,宗跃说:“黎虹说有个学生很出色,没想到你是。那天谢谢你,不然我就要迟到了。”
叶果意识到那天的沙龙是在这里办的,又觉得自己辜负了黎虹的期望。
这时,门外有个女孩子进来。这里除了Rebecca外都很年轻,颜值和衣品都很高,宗跃在一个美丽的环境里上班。
“Lily,能不能帮我拿个外卖,店里发消息说送出来了。”宗跃说。
“又吃拉皮子?吃不腻呢。”叫Lily的女孩子的态度挺随意。
“是啊,吃不腻。”宗跃也没表现出老板架子。
叶果忍不住笑了,沮丧消除大半。
宗跃看了看叶果,没做声,眼珠因为光线的明亮呈现出更淡的棕色。他带叶果走进那个插着天堂鸟的展览厅。
“有喜欢的中国画家吗?”
“吴冠中,吴大师。”叶果也答得非常果断。
“吴大师的出名不是一种运气……但艺术终究是少数人的事,如今从业者在中国可能有几十万,但称得上专业的画廊不到千家,不是所有人都能和画廊合作。你选择插画,等于选择了消费型市场,非常理性,但如果足够理性,艺术不是最好的选择,从事别的行业回报一定会更高。这是我的真心话。”宗跃清晰明白地说到。
“谢谢,明白了。”叶果知道他的意思,也预见到之后没有深度合作的未来,就干脆当逛一次画廊。
她看了几幅画后,对着洋葱形状的墙饰问道:“是清真寺吗?”
宗跃笑了笑,反问:“有没有可能是圣索菲亚大教堂?”
叶果意识到洋葱切面也可能是东正教的风格。北国雪松调香,原木内饰,大色块跳跃色彩的抽象画,奇特的铁艺吊灯,是非常小众的俄式。
“抱歉,是我想简单了。”
宗跃开始介绍墙上这一期的挂画和艺术家。他们都来自东欧,画都已经被预定了,过几天会有藏家上门看货,艺术家的名字届时在展示厅外的墙上。平时做私人邀请展的时候,对应名字的艺术灯管也会亮起,这种展他们已经办了好几次了。
叶果觉得和那一墙的差距不只浪费的几年时间,画廊微博的三万粉价值也远大于她的五万粉。这是真正残酷的差距。
从展示厅走出,宗跃将她送到花园的铁门外。
叶果走出几步转过头看了一眼。宗跃没关上门,而是看着她离开,是非常标准的送客的人。
她觉得应该不会再来,笑着摆了摆手,离开了。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