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宸

编辑：Azule

 夏日的训练总是格外辛苦。米什卡的小冰场似乎将全部电力都用于维持冰面稳定，每次训练半小时两个人便都是一头一身的瀑汗。明舜总是像小狗似的甩掉头发上的汗水，喘口气再次冲进练习场。

嘉熙可为难多了。最近体脂又涨了1%，无论挥洒多少汗水都无济于事。年过二十才懂得长肉的痛，对绝大多数进取型选手来说都是值得庆幸的事。他们可以赶在那之前完成参赛—拿奖—变现—退役的完整周期。可对嘉熙来说，她的职业生涯随着职业赛一同才刚刚起步，她还有太多有趣又莫名的步伐没展现过，她并不想在此刻被淘汰出局。

最近的大型冰演减少了很多。嘉熙早上一边换衣服一边翻开近期动态，发现只除了一家老牌冰演公司还在忙活之外，其他的冰演都因为凑不够人头取消了。想想也是，从前因为比赛开销太大，选手们都不得不以冰演的方式挣些口粮。所以演出规模是否足够、形式是否新潮、内容是否精心安排……这些统统不重要。如刘璐所言：“打工人投入那么多感情干什么？”

但去年开始比赛职业化了，出赛不但有高昂的出场费，获得名次更有不菲的奖金。不需要冰演一样可以养活自己提升技艺滑到退休。“如果仓木生在这个年代……”嘉熙换好冰鞋，走出更衣室还在感慨。

她眼前一晃，从男更衣室里竟走出一个金发碧眼的大美人。还没等她开口询问，门一开，明舜竟也走了出来，还笑呵呵调侃：“下次再见。”

一瞬间嘉熙从愣住到害羞到愤怒，迈步快速走过明舜，不想和他说一句话，结果一头和他后面出来的男人撞个满怀。那人被撞后“哎呦”一声紧紧护住手里的小皮箱，才骂了一句：“看路！”嘉熙看着那熟悉的皮箱样式，这才反应过来是飞检，一瞬间脸更红了。

送走了两位飞检官，明舜笑问：“你哪天？”

“我要能知道还叫飞检么？”这样一想，除了赛中检测，嘉熙几乎没遭遇几次飞检。但这一年来单她知道的，明舜已经被检了二三十次。网上早有抱怨“刻意针对前途光明的顶级运动员”，明舜自己倒是无所谓，还调侃：“皮耶塔最惨的一年飞检100多次，不也得照做？”

嘉熙点头，皮耶塔霸台多年，又曾因药禁赛过，对她的确会格外严格。“但你一向清白，怎么也这样？”

“刚才你怎么那么燥？”明舜似乎没听见她的问题。

“没睡醒。“嘉熙犹豫着，想：“这算不算一个说出来的机会？”抬头看明舜伸展着做起准备活动，一路呵欠连天，原来没睡醒的其实是他。“也许是因为飞检程序，他今天起得太早吧？”她想着，随口问：“没睡好？”

明舜点头，也随口答：“小乐队回来了。”

“哦。”嘉熙停下了。其实两天前刘璐便来打过小报告：小乐队实习进了一家奢侈品大集团，被分配到大中华区做小设计师。“大约也就是这几天回来。你再不说明白可真没机会了！”

刚才那个机会已经被她浪费掉了，这时也只能顺着明舜的话问：“她公司在哪？”明舜大笑起来：“就在隔壁那个写字楼里。今天一早就报到。”嘉熙也笑了：“那正好。中午叫她出来吃饭接风。”明舜明显停顿了一下，又说：“要不周末吧？她飞机误点，昨天半夜才到，只有三四个小时休息。就直接住我那儿了。等她缓过来再说？”

“哦。”嘉熙的热情瞬间被浇灭。小乐队举家移民，这边只留下一栋远郊别墅，半夜让女孩子一个人回去住实在不安全。何况……何况……“去你那儿的确方便，上班只要下楼再上楼，到了。”她勉强让自己看起来是开心的。明舜也小心翼翼地笑：“我一直说她大小姐脾气改不了，报到也卡那么紧。早两天回来安顿好不就完了。”

“没误事就行了。”她敷衍。

“她也是这么说。”他也敷衍。

小乐队过去还在国家队时，便和嘉熙一样属于“反面典型”，永远没有紧迫感，永远服从教练的安排。教练没有通知她上场，她便永远坐在候场区，哪怕被取消了参赛资格。

或者明舜需要的正是这份令人放下戒备如坠云端的松弛感。

“不知道留学多年，她是不是也历练得成熟了些？”嘉熙想着，拍拍明舜肩膀提醒他：“小乐队刚入职应该会很辛苦，你悠着点儿。”她像个大姐姐一样，保持严肃，八卦且关爱。

明舜愣在原地，张口结舌。

清晨的训练在无声中结束。嘉熙依旧没有攻克她想要的4S，而明舜到底练了些什么，她甚至没有注意到。两个人各自带着耳机各居冰场一端各自琢磨，直到抬头看时间，相对笑一笑，各自下场换鞋走进米什卡的办公室。

这里永远不缺咖啡机三明治小点心，平心而论，精致度也不输任何一家网红咖啡店。自从明舜被同公寓的小女生认出来后，他们便不再去楼下咖啡馆吃早餐，而是时不常溜进办公室里偷米什卡的咖啡点心。反正不管他们“偷”多少，第二天冰箱里永远又补得满满当当。

但今天嘉熙烦躁地搜了一圈，只能暴力撕开一袋蛋白粉，满心不爽：“这就不是人吃的！”明舜则啃一口蛋糕，也皱眉抱怨：“这是什么0脂0糖0热量的反人类蛋糕！”

“米什卡太坏了！昨天下午我还看见两块芝士蛋糕呢！”

“哦他晚上过来的时候拿走了。我只是没想到他补进来的竟然是这！”

嘉熙一愣，她最近因为4S始终啃不动，下午也会泡在冰场练习，但每次并看不见明舜，原来他是晚上跑过来加练的？

挑点心时，背后明舜又凑过来瞧，不甘心似的想找到一块“人类蛋糕”。他近到呼吸喷在嘉熙脸上，她才想起自己刚出一身汗，不自觉便离他远些，缩去了沙发里顺手裹起毯子，试图掩盖自己身上的汗味。明舜见她走开去，先是一愣，索性回过头去做咖啡。

这不是米什卡原来用的大牌盖毯，五彩斑斓印满了logo。新换的素灰色毯子看不出品牌，低调得简直不合米老头的本性。她捻着毯子打趣起来：“这又是什么前瞻新款？简约风吗？”明舜正“嗡嗡”打咖啡，没听清她说什么。嘉熙素知他没有时尚嗅觉，笑一笑也不再聊了。倒是明舜转回来问她：“你最近怎么都是三周？你的四周呢？”嘉熙只得别别扭扭回答：“没什么，想练4S——你不是也在练4A？”

“那其他的也受影响吗？”他由衷疑惑。嘉熙沉下心认真想了想，“说不清。自从我演仓木之后，把她的三周都跳过之后，我突然不敢跳四周了。总觉得哪里不对。”这让明舜也沉默了。他拉过转椅坐进去晃，闭眼思考的样子颇有些米教练的影子。隔了良久，他才开口：“我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四周跳，T和Lz是没问题的，但F始终有点平刃，我之前是怎么敢跳4F的呢？”嘉熙笑起来：“没什么啦。鹰眼都承认的角度就还好。”但是她的同学摇头：“不，从前我认为自己还好，可以偷偷混过去。但是现在……”

“怎么？”

“你最近都去哪看训练视频？”他突然发问。嘉熙并不讳言：“星奇楼上办公室。那儿有好几大块硬盘的视频。被米老头藏着，我发现了哈哈哈！”明舜笑：“我也是这么猜的。训练视频网上哪有那么多？”嘉熙忙问：“你需要吗？”对方点头：“很需要。但是星奇人太多了。”

“我都是等他们关门去的。挺晚的……要不我去偷出来？”

“在哪看不是看？今晚我去找你！”他兴奋地跳起来，忘了房间有多小，一脚拌在门框上，痛呼出声。

晚上十一点，星奇结束了一天的运营。嘉熙和值班的前台小妹妹打声招呼便走进去，又嘱咐：“你别管了，我来关灯锁门。”前台小妹妹早被告知过“嘉熙可以自由出入”，何况最近这位前奥冠经常来查资料。这一次她也乐得省心，抄起背包打卡下班。

嘉熙走上办公室，冲好两杯咖啡，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小乐队已经住进明舜家了，自己也该收收心，有点自知之明了。

等待略显漫长，她索性趴在地上先把抽屉最下面一格里最里面的硬盘搬出来，决定今天就看这一盘米什卡珍藏中的珍藏了。这块硬盘相对其他几块来说体积略小，想来容量也是最小的。但米什卡珍而重之收在最里面，多半都是干货集锦。

她错了。

这里的确是干货集锦，但她不应该在还未翻新前的星奇冰场上看见“那位先生”的。她恍惚了半天，那个人看上去如此少年意气，以至于她花了好几分钟来确认这是不是真的是她见过的那位儒雅却对一切都淡淡的先生。

他，还有古韵飞，他们两个在练习双人滑，并且，明显都没接触过双人滑。这一点嘉熙太有发言权了。她看着场内两位传奇选手笨手笨脚在对方身上摸索，连手应该放哪都不知道，忍不住吐槽：“你别托她腰啊！髋，举髋！哎哎哎，起不来不是？”

但年轻的清殿下何止是托腰，他的手正不自觉向上抚，动作过分轻柔，而古韵飞竟不拒绝，反而将身体仰在他身上，扰得屏幕前的嘉熙扭过脸去无法直视。如果是十年前的她，大概此刻会跳起来拽过梅兰妮大声嚷嚷：“我抓到了古韵飞的把柄！”让全世界都看见她勾引权贵的样子。但她早已将女王视作答疑解惑的引路人，此刻再看见这样的场景只会在心里不断替女王开脱：他们不会双人滑，他们还在寻找方法——他们怎么不找个教练来？咦？刘指导呢？

想到这里，她又撇回头在监控录像里寻找教练的身影，没想到又看到一组让她忍无可忍的练习。“往上送，上！哎呀又没起来，笨死了！”嘉熙惊觉自己正像她的启蒙教练那样疯狂喷吐着不适当的言语。他们根本不会双人滑，既然不会，何来“笨死了”呢？他们既然各自成为传奇王者，自然更不可能“笨死了”。她嘲弄着自己的浅薄，心态开始放平，认认真真看起来。

但接下来，她明显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动作。清殿下的手竟然沿着古韵飞的胯往下滑，而女王竟然咯咯笑起来。直到跨时空的监控录像里二人边滑边扭曲着身体吻到一处，她忍无可忍伸手去点鼠标关视频。

在她身后，明舜一步冲上来覆上她的手，滑开了鼠标：“再看看。”嘉熙一惊，第一件事想到的是：他什么时候来的？跟着想到的是：他也看到了。

此刻她想保护女王的心甚至超越了自己的手还握在明舜手里这件事，一瞬间脑子里甚至滑过“要不要杀人灭口？”这样荒诞的想法。她手上用劲，想滑回鼠标关视频：“别人的隐私。你怎么这么变态？”明舜却坚持不让她关上，甚至努嘴让她细看：两位王者抛出了第一个歪歪扭扭的抛跳两周。

从他们开始尝试到抛出第一个抛跳，在没有任何人指导的前提下，只花了半小时不到，还不算两个人腻腻歪歪的时间占用。视频里传来成功的喜悦的笑声，收音不佳，但也许这就是天才发来的嘲弄，嘉熙只感到震耳欲聋。“太快了！”她由衷赞叹。

背后的明舜在她耳边“噗嗤”一声：“你以后看见他可千万别说这话。男生不喜欢这种夸奖。”嘉熙抚着奇痒无比的耳朵，脸都红透了，一时不敢说话，只用手肘将他推去远处。明舜只得做出投降的样子，好奇问：“他们做得对么？我是说那个抛跳。”

“对。”嘉熙点头赞叹，“他们明明什么都不会，居然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到了方法。我们小时候教练天天教，拎着耳朵教，也教了半个月。”她没说出来的是，这半个月教练都在纠正巴伦的动作，而她因此摔了无数跟头。眼前两位王者明明从未接受过任何指导，但他们做出的动作却和自己修习了数年的标准动作一模一样。

“不愧是传奇，怎么能这么短时间就学会了？”

“他们不是学会的。”嘉熙如梦方醒，“正确的抛跳动作就在那里，他们只是飞快地找到了它。”说着，她顾不得收拾，抄起自己的冰鞋包便冲下了楼。

明舜便打开窗瞧她飞快上冰，一遍一遍地去寻找她的4S。“喂！”他笑着肘搭窗台朝下喊，“你不是不敢上四周了么？你的敬畏心呢？”楼下传来一串笑声：“那是我还不知道它在哪的时候！”

很快，明舜也加入进来。两个人不时交换下对S跳和A跳的看法，再互相甩一句：“你这样也叫发现了真理？”各自滑开继续研究。直到嘉熙甩开腿将自己向上抛出，尽全力伸展开双臂再一圈一圈逐步收紧全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轻巧落地。

她终于跳出了那个“正确的”4S。

两个人激动得几乎同时欢呼着朝场中心滑过来，紧紧拥抱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嘉熙突然意识到“这正是那个有监控录像的星奇冰场”，但明舜的怀抱实在太温暖了，她舍不得放开。“就连女王也曾有过那样的隐秘往事。”她在心底试图说服自己，“这或者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只是人之本性。就连女王也……”

身子发软，脚下打滑，嘉熙一瞬间清醒过来，忙退开一步说：“我想继续练习。”明舜点点头，溜到场边下冰：“明天早上见！期待你的4S。”

他们谁也没耽误第二天清晨的训练。嘉熙的4S时而灵动轻巧，时而离家出走，气得她在冰面上鼓成了一只青蛙，“呱呱”乱叫，一遍遍摔在冰面上，全身淤伤。明舜心知她必定整夜没睡，不停劝她：“先回家睡一会儿吧。”嘉熙却只犟着摇头，一次又一次微调动作。

明舜看实在劝不动，突然起动，迎着嘉熙擦身而过，一个舒展的前向起跳，空中迅速拧出四周半落地滑出。嘉熙被他震慑在冰上，仿佛脚下化了水，牢牢粘住了她。“你一点没摆刃？”她有些不相信，但刚才那个动作深印在脑海，此刻一帧一帧回放，的确，明舜跳出了那个“正确的”4F。

“你一晚上没睡吧？”

年少气盛的男孩昂头回来，?瑟得很。他们两个其实差不多的偏执。

经过他的打断，嘉熙从深陷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大方表示：“行！我先回家，明天一早再来挑战你！”

脱下训练服，拧一拧半盆汗水。小冰场没有淋浴设备，嘉熙顶着烈日朝阳回到家，打开头发的一瞬间都要被自己嫌弃哭。好容易一遍一遍洗净长发，泡在浴缸里昏昏欲睡，长发飘散在浴缸里衬得她好似个水妖。这一刻她忽然很后悔没学两首水手的歌，对空气施展一下魅魔的力量。

但她突然发现自己没力气爬出去。父母都出差了，一个人在家的惬意生活此刻一转成了危机。她有点担心自己怕是要脱力淹死，挣扎着给明舜发了串莫名其妙的数字和“来我家”几个字便扒住浴缸边缘合上了眼。

就在她逐渐沉向浴缸深处时，明舜冲进来一把捞起了她。

他本来刚刚吃过早饭正在伸展放松，看着下个月要上的综艺剧本，琢磨着有多少训练可以用陆地形式代替。突然收到嘉熙发来的消息，几乎是一瞬间便意识到这是门锁密码，“嘉熙出事了。”

他冲进来，听到微微流水声，想起上次来时看见嘉熙洗完澡从楼上下来的事，又快速找上楼从浴缸里捞出嘉熙后，便帮她擦身睡下，又抄起吹风机帮她细细吹干头发。而此刻嘉熙早支持不住睡了过去。

凶险过去，明舜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看着一屋子毛茸茸软噗噗的靠垫和玩偶，全身火烧一样不敢再停留，赶忙溜回家去。

  第二天清晨，嘉熙准时出现在冰场上，笑意盈盈。明舜一直没换冰鞋坐在长凳上等，直到看见她走进来，这才长舒口气，再抬头一看她的头发，又惊得站了起来：“你……”

原来嘉熙剃掉了所有头发，顶着一颗光可鉴人的头，大笑着走过来拍拍他肩膀：“我没事，就是洗头太累人了，这样清爽。”她晃晃光头，真诚而欢喜。明舜讪讪笑笑，看嘉熙对昨天的事毫不介怀，也就不好多问，自己率先冲进冰场。

下午刘璐见到嘉熙时也同样吓了一跳，听她讲完大略，更是直接跳了起来：“人家帮你吹头发，你转头就把头发剃了？你这么讨厌他吗？”

“我、我没……”嘉熙语塞。她只是不想再因为这事吓坏明舜而已。如果他一直惦着这点小事，下个月连综艺都很难表现好，何况接下来的大奖赛？

“撒娇，你懂吗？”大姐姐试图启发她，“人家已经肯给你吹头发了，你就每天让他过来吹啊！”嘉熙涨红了脸，努力摇头：“那怎么可以！”

“可以不可以，哪天、哪个时间可以，那是你们俩之间慢慢试探的事。但你上手就把自己的路堵死算怎么回事！”她看嘉熙低头沉默，再次跳起来：“你别跟我说，你告诉明舜‘紧急事态没关系的不要往心里去’……啊！”刘璐当场气得倒仰，“你让人家怎么想啊？只能当无事发生咯？”嘉熙嘴上说着：“下次找机会再告诉他我不是那个意思……”心里想的却是：“说了更没意思，还对不起小乐队。”

“还说什么啊？你再说更突兀。”大姐姐恨铁不成钢，一个电话把米什卡叫了过来。等米教练过来一看，也吓得一个倒仰：“嘶……你在搞什么行为艺术？”

“方便训练而已。”

米什卡挠挠头，回头用目光询问刘璐，只得到“人家隐私”的回答，只能要求：“你滑一遍我看看效果。”

“什么？”她心里还是一团乱麻，这时候滑出来的节目连自己也理不清应该先做什么后做什么。跳跃掉了几个，脚步踉跄，恨不能把全身都含在胸中绝不暴露一点问题。

果然教练站在场边托着胡子沉思，“不对。”他摇头，“你上周滑的比今天的好多了。但是，”他又吸一口气，“你比上周滑得好多了。”

刘璐在旁边下蛊：“她又胖了。别给她饭吃！”

熊叔摇头：“跟那没关系。”

刘璐“切！”一声，她对这种玄而又玄打哑谜的艺术对话毫无兴趣，站在这里也看不出什么名堂，索性趁此良机去办公室里补觉，留两个艺术疯子在冰场上疯。

米什卡抖抖肩膀，拧拧脑袋，一边穿冰鞋一边开始和嘉熙细细地唠：“认识公爵时的吉赛尔还是很单纯的小姑娘，应该非常开心才对，你这少女含羞也含的太过了，好像下一秒就要被……”他竖起中指正要调笑，抬头看嘉熙一言不发，脸红气短，只得自己强行收住后面的粗话，随便找了个问题：“你最近是不是没练体能？”

嘉熙拼命摇头，又不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米教练眼睛太毒，她滑冰时的心境如同裸奔，比那天在明舜面前的糗样还要羞怯，甚至一甩手拒绝了“再滑一次！”的要求。米什卡一生通透，三言两语便隐约感到了小姑娘遇到了人生难题。但至于是什么，既然她不肯吐露，自己也不好多问。既然如此，米什卡也不强求，难得的和嘉熙在冰上扣起了细节，自己开了鬼王的音乐，开始在冰场上舒缓滑行。

“有个词很适合你，鉴于你可能会打我，我就不说了。但你看，表达吉赛尔的不幸，抓住观众的心，对你来说应该易如反掌。”

米什卡向前滑着，少女如春天的炊烟飘忽欢乐又带着香甜的烟火气。公爵被迫舞蹈时，吉赛尔慌乱中仍不失优雅。音乐恰在此时从鬼王转入吉赛尔的主题，他抬腿做出舒展的燕式，跟着俯身向下，一手几乎摸到脚尖，再缓缓抬起上半身。胡子之下，他脸上的愁容如雪，扑梭梭一片一片砸在嘉熙的心上，好疼。

她近乎哭出来，想过去抱住可怜的吉赛尔，告诉他不要伤心，沉浸在他带来的哀伤里。直到他收了音乐，青蛙一样蹦到她面前：“呱？你怎么了？”嘉熙这才惊觉对面这人哪里是16岁的少女鬼魂，甚至是一位50岁的大叔。

“您真像一位少女。”嘉熙明明是想打趣他两句，说出口却带着唏嘘与崇敬。“你当年怎么最高才拿到第六？”她由衷感到不解。

“没什么。”米什卡又转了两圈，“我一个三周选手，能拿到第六已经很开心了。”他深施一礼，犹如王子谢幕。

是的，因为那正是一个新时期迅速开启的年代。所有无法跟上时代脚步的选手都会被第一时间抛弃掉。因为褚清黎的出现，四周跳从偶尔出现的“天才跳跃”变成了争胜法门。因为古韵飞的少年感，女性特征从此被摒除在夺冠可能之外。

他们是罪人吗？嘉熙仰望着虚空里的女王，突然有种酸涩的情绪蔓延开：可是，如果没有他们，自己是不是也会囿于“三周跳就是极限”的论调，安心接受“最高技艺”的称号呢？“明明他们只是发挥所长。”她叹气。

米什卡也站在她身边看过去，“对。他们只是发挥所长。只是恰好，被别人看到了所谓‘捷径’。”

“这和他们没关系。”

“所以我从不抱怨这一点。”

庸人无法理解前人是怎样用自己?过荆棘，只好盯着他们手里的利斧说：“这就是他们到达彼方的关键。”于是每个人都开始磨刀，忘记了出发，还要抱怨“都怪他们的刀太锋利，害我只能把刀磨得更锋利些、再锋利些。”并举刀砍向同伴。

“我想通了。”米什卡瞧着她圆嘟嘟的侧脸感慨：“我跟安东尼聊了聊，也许你们年轻人是对的。”

嘉熙明显还沉浸在戏中，对教练的妥协充耳未闻。她忽然叹口气：“惩罚公爵是鬼王的想法，但她的死到底是因为公爵还是同村的邻居？明舜说过一句话：选了就得受着。世人都同情吉赛尔失去公爵的痛苦，但她真的痛苦吗？她做出选择的那一刻，难道不是勇敢吗？”

“小樱曾说过类似的话。”米教练开始玩味往事。“那村邻呢？”

“他们又不爱我——不是，吉赛尔……”

“那鬼王岂不是很自作多情？”

“也不好这么说……吉赛尔不该遭受背叛，她应该感激鬼王，公爵也应该受到惩罚。但这跟吉赛尔自己也一样没关系……”

“这孩子……”米什卡的嘴角开始浮现笑意。和那些一路埋头训练的小女孩不同，因为太过出挑反而一路挣扎的嘉熙几乎时刻都处在痛苦之中。可她竟能看透每一颗人心，再无知无觉消化掉那些痛苦。但，他不甘心地诱惑她：“就没什么人让你感到憎恶？想在死后也一起拉下水的那种——卖掉你的汉娜？只想拿你挣钱的夫人？或者，莫澜？清殿下？”

“他们从头也没正眼看过我。说真的，不爱你的人怎么会伤害到你？”

“噢哟！上高度？”米什卡笑，又进了一步：“那么，明舜？”

“何必呢！”面对教练，嘉熙撒娇来得自然流畅。她明显看到教练眼睛里闪过一丝热情，回想那句“小乐队回来了”的交代，只得叹气：“公爵又不爱吉赛尔。”

“那倒不好说。”

“何必呢！”嘉熙撒娇的口气都更软弱无力了。

教练笑了笑，决定认真听取她的想法：“所以你想怎么处理？”

仿佛是为了摆脱刚才的话题，嘉熙再次提出：“让我跳阿列克谢的摇滚曲目。”并扭身只一个压步，高高起了一个漂亮的、她心目中“正确的”4S，落地不稳，整个人平拍在冰上，发出一声脆生生的哀嚎。

米什卡抚掌大笑出声：“你选吉赛尔，我选鬼王。下个月我早上会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