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emper Augustus

编辑：Stars Raining Down

那不是辛蒂见过的最糟糕的现场，但也已足够糟糕。整层灯火通明，一片狼藉，隐约听到哪间浴室里水声哗啦哗啦，这套间面积确实过大，时间的感觉又被绷得格外敏锐，辛蒂觉得找了有半生那么久，才在最里间的保姆卧室找到他们：小霎倒在床头，亚伦靠着床坐在地上，一只手铐把两人铐在一起。 

辛蒂立刻转身，拦住其他人，关门，关门前对阿敏和安说：“不管是谁，不要放进来。”然后先联络老大请求救援：“顶楼有停机坪，让他们等我指示。”再联络Cory：“我需要一次服务，最高级别，现场清理，时间和地点等我通知。”并不再和他们任何人多说一句话，切断联络，并切断自己目镜和终端的一切联网，包括最高级别的被设定为“不可切”的铱星线路。

然后，对她而言，整个世界就只有这间小小的卧室了。

她先检查了小霎，她的状态可称凄惨，但生命体征还算平稳，甚至能在破裂的嘴角闪出一个小笑容：“嗨，辛蒂，又要辛苦你了。”

“别说话。”辛蒂先给她扎了一针止痛剂，再为她包扎几处比较明显的伤口，“保持清醒，别失去意识。”

“没问题，我能做到。”

“钥匙在哪里？”

“现在还不能给你。”

辛蒂气得笑了：“出息了啊你！这种道具都有了。”

“嘿，我学习能力很强的。”

辛蒂叹气：“让我猜一猜，他想死？你不让？”

“不，我不能阻止他做什么，我只是表明自己的态度：如果他死了，我绝不活着。”

亚伦发出一声冷笑。

辛蒂怒火中烧，揪起他的头发就要把一支双倍浓度的“Requiem”扎进去，“不要！”小霎喊，“辛蒂不要！”她抬手打掉了针剂。

辛蒂愕然，没有想到她还有这样的力气。

但这也似乎用尽了她的力气，“对不起，辛蒂，”她垂头，脸贴着床单，眼泪扑簌簌掉下来，洇开血迹，带着淡淡的粉红色，“他还没有答应我……”

“别哭，小霎……”亚伦咕哝，“你有眼泪，这不公平，太犯规了……”

他显然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辛蒂终于做了一件她早就想做的事，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

然后给他扎了一针兴奋剂——微量的。

到这种时候，小霎还能苦笑着轻声说：“别打脸啊，辛蒂，粉丝们会杀了你的。”

不知是兴奋剂还是耳光起了效果，或是二者共同作用，亚伦终于摇摇晃晃地开始清醒起来，他眨眼，努力辨认辛蒂，想要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和小霎铐在一起，接着发现小霎的状况，发现她身上、脸上，连同床上、地上，到处血迹斑斑，发现这间小小的卧室几乎像是被飓风扫过，发现浴室里水声哗哗，水开始漫了出来。

辛蒂也是到这时才发现水漫出来了，她叹了口气，踩着水走进浴室，关上水龙头，拔掉浴缸的活塞，还顺手冲了一把脸。

出来时她看到亚伦的额头几乎贴上小霎的脸颊，但是没有，隔着那么一点点的距离，抬眼看着她；他还能自由活动的那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事实上也没有，只是虚悬在她头顶，隔着那么一点点的距离，装作自己在抚摸她。

“我做了什么……”他低声说，“我又做了什么……”

“没关系，亚伦，没关系，”小霎努力维持着那个笑容，亚伦和辛蒂都熟悉的，那个大大的、闪亮的、孩子气的美丽笑容，“不是你的错……”尽管因为嘴角的伤口，这一回她的笑容没那么大了。

辛蒂知道，有些话必须她来说，有些事必须她来做——尽管她痛恨这样的情形，但这情形却一再上演：必须是她，而且总是她。

“帮我一把，明石。”她在心里说，过去把两人分开，示意亚伦噤声，再转向小霎，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她清亮的深灰色的眼睛，第一次，她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时间的痕迹，以及绝对不可能属于少女的悲哀之极的神情。

“你必须放手了，小霎。真的必须放手了。”辛蒂说。

在她身后，亚伦似乎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像是受伤又像是破碎的声音。

辛蒂觉得自己的心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烦的要死，一半痛得厉害，烦得要死的那一半恨不能转身再把他敲晕过去，痛得厉害的那一半却想要同样抱紧他，就像抱紧小霎一样。

就像抱紧她生命中所有那些本该紧紧抱住，却终于还是让他们离去的人。

辛蒂推开自己的心，没有哪一次如此困难，但她仍必须先暂时地推开它，继续对小霎说：“你知道的，小霎，如果放手，还有希望，如果再不放手，你们就真的只能一起死了。”

那一刻，她从小霎眼睛里看到的，是生命的另一种内在驱动，隐蔽、黑暗，但仍然无比强大，不可理喻，那是死亡和毁灭的冲动，驱使生命体就此躺下、死去、分解，尘归尘，土归土。

“要怎样强大的内在驱动，才能与这黑暗的力量对抗啊。”辛蒂在内心深处叹息，“帮我一把，明石。——我真的做不到。”

“你能够做到的。”亚伦说。

辛蒂从不相信任何神秘主义的东西，兆头、启示，来自死者的信息或庇佑，但有的时候，你除了试着去相信，没有更好的法子，也没有更好的解释。

她默默让开，让亚伦和小霎面对面。她不相信亚伦，不相信他说的一个字，做的任何事，但她选择相信明石，而明石相信他。

“你能够做到的，小霎。”亚伦说，那是辛蒂从未听到过的，温柔又清醒的声音，几乎让她相信他真的有这么一重人格，在这最后的时刻，终于浮现，“放开我，放开你自己，做回你自己。”

小霎泪眼婆娑，还能如常活动的那只手轻轻按在他脸上，让他的脸痛苦地扭曲了，又让他的眼神更加清醒，更加温柔。

“答应我，不要死。”她说。

亚伦闭上眼睛，就好像不能承受自己所看到的，小霎的脸在他眼前，眼眶乌青，嘴角破裂，凌乱的短发被汗水湿透，贴着苍白的额头，却仍然宛如梦幻。

“我做不到。”他说，“我答应过你，答应你的每一件事，我都要做到。”

“那我们就一起死，”小霎笑起来，轻声对他说，“趁着辛蒂在这里。相信我，辛蒂无所不能，辛蒂能把一切处理得干干净净，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是第一次，辛蒂忍不住也想给小霎一个耳光——当然不会像扇亚伦那么用力，但也会是一下结结实实的耳光。

“你这个小坏蛋……”亚伦叹息，“你总是知道怎么对付我……”

“答应我，不要死。”小霎不放过他，“不管多么痛，多么难，也不要死。我会治好你的，总有一天，不管要用多久，五年还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然后我们就可以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气死辛蒂。”

说着，她还瞟了辛蒂一眼，还带点笑意，让辛蒂瞠目而无语。

亚伦居然能跟上她不可理喻的脑回路，也轻轻地笑了：“好。我答应你，我不死，我等你。我们气死辛蒂。”

“我已经被你们气死了……”辛蒂喃喃地说，憋气地看着亚伦和小霎，看着亚伦的额头轻轻抵上小霎的额头，两人对视，微笑。

“答应我，不要死。”合格的研究者总会再确认一次。

“我答应，我不死，我等你。”亚伦温柔地回答她。

【卷二：星坠之时】终

预告：卷三：此去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