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绿

编辑：青

温斯顿给我的权限卡不光是随便刷个电梯和在食堂无限用餐而已。我刷这卡就能够进入“文明”的各个核心机房，甚至能够插卡进入数据库的各级系统、检查数据。

但是附上“不要被技术部门的人察觉”这种要求就有点麻烦。

他没有叮嘱，不过我入手的头一桩事情得是进入安保系统，给这幢建筑的人脸识别系统动点手脚。真正的忍者在别人的眼睛里当然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又或者，是易容成其他模样的。

只有这样，我坐在机房里一边检查数据一边吃从公司食堂刷来的披萨与苹果汽水时才能安安逸逸，不会被在监控中看到异常突然冲进来的保安拖出去盘问。

五年间每周一次重复出现的入侵攻击，一定留下过很多痕迹。即使“文明”数据库浩如瀚海，也有很好的介入方式。特别是，我选在这个周六的晚上开始介入，到明天清晨就能实时监控到一次入侵。根据今晚收集的登录数据比对明晨的，先扫描突然变化的部分，我相信花费一整夜、或者两三夜也足可查到端倪。

做这件事不需要进入录入终端或者交换层的机房，我选择从楼上的存储层入手。那里有一整楼层的磁盘阵列，热辐射和噪音都超巨大，通常机房内部不会安排人员值守。这类网络设备，若拥有恰当权限的话，就能够在物理防火墙内部，连接到任何一台服务器都可以查看核心数据。所以，通常来说，直接在存储机房插根线进行操作也不是不可以。

八个小时毫无建树的扫描之后，我去24小时食堂买了食物。时间已近是清晨了，所以也不便开灯，只是回到机架之间的空隙中继续调查。这种地方很热，大量所谓“微噪”风扇共振发出类似轮机室一般的巨大轰鸣。热风吹起不知从哪里钻进来的、永远也吸不干净的灰尘，伴随着芯片常年灼热散发出的金属臭，让整个环境显得很恶劣。

但这却是我会感到自在的环境。没有人的打扰，机器们也只是努力工作着。数据的运行平静而稳定，最好的状态是全无告警，一整排数百个灯都不发红。

我盘膝坐在地板上，一手打开笔记本电脑，一手掀开披萨的纸盒。完美。

热辐射和噪音从来都不会影响到我的胃口，但人类的声音会：“喂！机房区域不能吃东西，你违反公司规定了！”

那姑娘就是这么出现的——

可是！当时我只是在想！这个钟点！！这种能把人逼疯的机房内，怎么还会有人类？！

我试图站起来，检查一下这到底是我没捯饬清楚的监控AI在搞事情，还是真有其他人在这机房里——可我忘了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突然站起来的动作使它滑下去了，砸在绝缘地板的硬壳包边上，成功撞裂一个角。

从整排密密麻麻闪灯的机架后面出现一位女性：目测还很年轻，她有淡黄色的皮肤，穿着保洁的衣服——手里拿着印了“S”的除尘装置。喔我想起来了，大公司。他们雇佣很多奇怪的工种，比如机房保洁，还要区分核心机房保洁与存储区域保洁等等，会有详细的排班表与考勤制度，这类吃白饭干无用功的冗余职位是很多的，政府会因为他们解决就业在税收方面给予优惠政策、或者每年直接包贴拨款补助等等。

出现在我面前的姑娘是个清洁工。我不知道这种特别吵的、并不需要人类实时监控的机房在凌晨5点还会排一个清洁工进来除尘。真不愧是“火花”，我服了。

“真有你的，看着电脑砸下来都不伸手救一下。光知道救披萨。”年轻的女清洁工说着，眼睛看着我的披萨。

我马上把盒子捧起来：“来都来了，来一块？这个角度没监控的，我保证。是有红薯泥软心包边的。”

“我才不会像你冒险在机房吃东西，有个万一要扣钱的。再说这种改良披萨不如薄底的好吃。”她说着，目光漂移，开始审视我坐过的地盘，脸上表情不善。可能是怕我弄脏了地板。

我在她的胸前看到了工牌和名字。“黄·乔硬？”很拗口，但我还是忍不住念出来了。

“是黄翘英。‘翘英’在古老的语言里意思是鸟儿美丽的羽毛。”她开关了一下吸尘扫，露出了很得意的表情。

“原来你的名字是小鸟，那为什么不叫燕子呢？”我把盒子关上，假装老实地小心放好。

“不是燕子！是小鸟尾巴上的羽毛！唉……同你说这些没有用，反正这些解释在‘文明’里也找不到了，你在任何一本新出版的教科书上也不会看到。”她叹着气，好像不再愿意管我似的，转过身去装模作样地继续除尘。

“‘文明’还在不断录入和升级中吧，说不定过十年就有了。别着急嘛！”我随口说着，暗暗期待着她赶紧离开。在她面前做任何操作都会留下证人，而且她吸来吸去弄得我很烦，我也不希望她明天与同事或者上司提到有人一点半在存储机房里吃饭。

“永远也不会有的啦。你们技术部门应该比我更清楚‘文明修订标准委员会’的工作模式啦，这些不算是高效的、统一的、先进的、易传播的内容，不会被判定为好文明，根本不会入库的，再过十年几十年，没有记录和传播就会自然淘汰掉了。”翘英说。

我不了解她说的什么“文明修订标准委员会”，好像是早在“火花”出现之前几年就成立的全职政府机构，新闻上看到过。他们的工作模式我哪里能清楚。

“数据库这么大，到底有没有也不好说吧。”我连上数据库的特殊权限入口，开始输入属于温斯顿这一级别才能掌握的权限码，“这种内容应该属于古文字语言分类？我们查找一下就是了。”杀鸡用牛刀，这些应该是公开内容，在任何一台能够连上公共网络的终端上都可以搜索到。

“属于古代语言文学分类，我大学就是学这个的。不过没有这个分类。好像是已经淘汰掉了，委员会认为一个高效社会需要及时废除腐朽的旧弊，大力推广统一的更简明的语言。他们不给我的专业分配磁盘阵列。”翘英说。

“诶？我也不知道古代语言文学是干什么的，不过，搜一下看看？乔硬，你会写那种古文字吗？过来写一下看看。”我把输入方式改成了手写。

这是说不清楚的事情，我其实不清楚自己那天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坚持。可能有一瞬间，手边触摸得到的键盘和终端在传递给我某种奇特的感觉，明灭不定而且危险。好像是静电。

“让那个女孩试试看。”变幻不定的代码们这样说道。

翘英在我的面前俯下身，她伸出手给我看：“戴防静电手套了哦，你们这些老宅男别想陷害我。”她在触屏上划了几下，运算马上开始，搜索的转轴两秒钟就停歇了，记录了古籍页面出现在我的电脑屏幕上。

站在一旁的清洁工猛地挺直了腰，动作幅度过大，我听见她的背撞在后方机架上的声音。

“不可能吧！”她尖叫着，“我每天都会试着搜一搜的！”

“啊，怎样，可能昨天夜里录入的？可能委员会的大佬们改了主意。可能温斯顿先生看到了你的名字。”说着这种话，我有种怪怪的感觉。本来并没有觉得一定会搜索到的，我故意让她搜而且搜到了她认为不可能有的信息，这就仿佛我自己把兔子刚刚偷摸塞进了魔法帽子里。

我确实没干。我就随口一说，随便邀请她试试看。

原来的计划不是这样，我希望她马上滚蛋，我要在9点正常上班前离开这里，赶回家去补个觉的。今天下午我还有课要去教呢。

“不可能，我打卡上班后也搜过！我总是想着，万一呢万一呢？有时候会有这种万一的。我到‘火花’来工作就是希望每天能看看‘文明’的新录入要求，内网OA每天可以播报，也能查询公开勘误。可我、我不指望他们能改变主意！”她说。

我一个激灵。

我看了一下小窗里正在扫描的数据，往上推拉，那玩意儿在5点钟准时出现了。温斯顿说的那玩意儿。出现太快而且没有触发告警，我都差一点忽略掉了。

一条异常修改。增库修改。5点钟，在大约10分钟前。准确说是10分钟24秒。暂时无法解释为什么没有触发防火墙的告警。

“你什么时候打卡上班的？”我问她。

“刚来，就在20分钟前。”翘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