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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度F1【场外】

作者:AF1赛事组

查账人
2023-07-18

作者:菠萝头(放浪漫谈队)


之前和脑斧的决斗文重新整合,做个练笔……


《查账人》



(1)


    邵亦恩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在这个世界上,查账的人从来不受欢迎。

    他站在街口,看了看表,表盘指针还有三分钟指向下午5点。

    他和当事人约好下午5点店里见,这是一家等待被查账的烧烤店。

    这条街,这个店,这种环境邵亦恩实在不熟悉。对于一个年近四十的人来说,从没有在深夜和朋友在夜宵档把酒言欢过,算得上是青年时代的一种缺憾。他的夜晚都是在办公室或者家里度过的,于是这种缺憾以另一种形式弥补了……他在34岁那年成了一家大审计事务所的合伙人,脱离了日晒奔波才能营生的日子。

    说起来,他这种级别的人,是可以不做这种杂事的。

    他走到门口时,老板已经在等他了。


(2)


    老板叫张潍,比邵亦恩小2岁,个头挺高,模样俊俏潇洒,皮肤黝黑,衣着时髦。

    夜市里做久了,他的气质里多了些道不明的江湖气。下台阶时领口的金链子滑了出来,又被他塞了回去。

    “敝姓邵,上周给您打过电话的。”

    邵亦恩礼貌地伸出手去,对方也不回应,而是挑衅地看了眼他。“不穿制服?证件呢?”

    “我不是税务稽查科的,是受委托的第三方,我在电话里应该跟您说了。这是委托书,有人举报您瞒报收入,我负责收资料,结论由稽查科下。”邵亦恩拿出委托书和名片递出去。

    “没差别,都是来找麻烦的,谁特么瞒报了。”

    张潍拿了委托书和名片也不看,直接一折,塞进牛仔裤的后袋里。“来吧,都准备好了,你们要的都有,自己看。我要做生意,没空招呼你。”

    说着,便向自顾自走进店里。


(3)


    张潍的烧烤铺不小,上下两层,一层5张桌子,可以容纳二十来个人用餐。

    邵亦恩走进去。空气里有油、焦和辛辣的调味料气。店里墙体微微发黄,墙上装着壁挂式空调,几个黑漆漆的摇头风扇和2台平板电视。

    邵亦恩被迎入了一楼的小房间。

    六月的天,十分闷热,房间里只有一张临时支起来的桌子,平时露天支摊放的那种,地不平,桌角有点摇晃,桌面不平且油腻。

    桌上放着1个台灯和几摞账本报表。桌旁的地上堆满了饮料和杂物。房间里空气不流通,烟味少,看来平时是一间放杂物和饮料的小仓库。

    “都在这里了,爱怎么看怎么看。”张潍从旁边的饮料堆里抽了一支水放在桌上,便出去了。

    邵亦恩打开公文包,抽出了一把扇子扇了两下,喝了口水,给手机上回了一条微信,便在台灯下比对起数据来。

    一切如他所料。

    这种小店的帐不会有问题,至少桌上的这些不会,这种小店多数都有两本账,对外永远是自己手中的一本。内容含糊、简单、但能自圆其说。这是张潍态度强硬的根本原因。

    但数据对得上不代表就是真的,否则查账就没意义。这种帐的数据支撑不了这家店三年以上,据他所知……张潍还在盘新店,手里应该有资金。

    邵亦恩合上了账本,又喝了一口水,走了出去。

    外头有空调凉快多了。张潍正在外和伙计聊天,看到邵亦恩便问,“看完了?”

    “没,我再实地看看别的。”

    看帐看不出,得实地比对。

    邵亦恩不看张潍脸上的不耐烦,而开始盯着墙上的价目表看。他做过功课,张潍的店在美食点评软件上四星以上,单品价格不贵,人均几十块就能吃饱,很受学生和年轻的工薪阶层欢迎。

    看完价目表后,邵亦恩示意张潍再一起进小房间。他还有几个问题。

    “一年报账一百万,平均一个月流水九万,做三年亏三年……张老板为什么还做?”

    邵亦恩指着报表上的数字。“世道艰难,可做生意不是做慈善,张老板还养那么多人呢。”

    “钱难挣,屎难吃。我们这种读书不好的,跟你们大学毕业出来坐办公室的不一样。是人都要吃饭,账面亏了但好歹自家伙食在店里能解决了不是?也是省了费用。”

    张潍很响地敲了敲报表。“可你们还老是找麻烦,干点人事?”

    “职责所在,谁让你被举报了呢。”

    邵亦恩从张潍手下抽出报表。“有人举报你一个月流水至少20万,一年营收两三百万,还在盘新店搞品牌,是不是有这回事?”

    “你让那个人出来!”

    张潍经营夜市多年,见得人多,毫不惊慌。“有本事举报,没本事对峙?没点根据你们就上门找麻烦,浪费国家资源,欺负平头老百姓!”

    “我不认得那人,帮不了你。”

    邵亦恩也不动气。“都是走流程,恶意举报也是常有的,我上门是来弄清楚,没有也不会乱讲。”

    张潍再也不说话了。邵亦恩见他不再搭理,便继续翻着报表。

    门外人声大了。6点后是用餐高峰。张潍在小房间以招呼客人为名出去了,邵亦恩见他出去,也探头向外看了一看。

    一楼的五张桌子已经坐满。

    邵亦恩微微一笑——要看的场面来了。

    这种店看账没用,收入流水多数瞒报,实地一看就容易露馅儿。他今天5点到这里,就是等晚餐时段实地比对。

    不一会儿张潍又进来了,带着生意兴隆的兴奋劲儿,邵亦恩便直接开问了。

    “刚我算了算,算得不对请张老板纠正。一桌四五人大概吃上两三百,两层坐满,一波已经近三千,过了平时报账平均值。现在门外开始排队了,你们一天翻台几次?今天我看3-4次没问题,经营到凌晨3点,再加外卖,今天晚上少说营收过一万三,比起你们申报的日均值高了几倍。”

    邵亦恩说完后,张潍脸上的兴奋劲儿收住了。他叫邵亦恩一起走出小房间。二人走到收银台旁,张潍拿起电视遥控器,把墙上的平板电视调了个台。

    电视里出现了绿荫场的画面。

    “老法师不看球是吧?”

    “不看。”邵亦恩看了一眼电视右上角,直播,但还没开始。画面里穿插着主持人的对话和前几年球赛的画面。

    “也不看今天什么日子,欧洲杯第一天啊老大!吃烧烤看球赛,我们这种小破店就指着球赛过活了。餐饮要分淡季旺季,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有的事,跟吃皇粮的怎么能一样?”

    邵亦恩看着电视上的时间,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他的拜访就是为了查隐匿收入,但这种伎俩早就被对方看穿了。之前给张潍打电话,他一直推说没空,一直拖到今天。而今天就是球赛开赛,他用来混淆收入的最好借口。

    邵亦恩不由自嘲了一声,大案子做顺了,阴沟里还能翻船。

    “好,那我再看看别的吧。”

    他走回小房间,在随身本上的收入一列打了个勾。


(4)


    因为球赛,门外声音更嘈杂了,门口排队小板凳上坐了不少人,还有拿外卖的小哥等着。

    这种小案子没有花太多时间的价值,适时收手也不算挫败。夏天的小仓库闷得透不过气,这也是张潍的伎俩,连个风扇也不给,就是让查账人坐不久。

    邵亦恩有点头昏,太阳穴突突地跳,手指也有些肿胀。他揉了揉手掌,又转了转左手无名指的戒指。看到那细细的素圈时,他心头忽然松了一松。

    他站起来,拿着手机走到门口去吹吹空调,顺便回几个微信……他看见张潍正忙碌招呼客人。

    第一波的客人都差不多结账了,一个个都拿着账单去收银处付款。付款方式很多,支付宝、微信和现金都有。

    邵亦恩竖起耳朵听对话,分辨出都是些常客,收银小妹抹零头也很爽快。隐匿收入不好查,收银台一堆二维码,还不知道多少人有老板或者伙计私人微信直接转账,收款账户个数很难确认,除非社会影响恶劣,不然追查强度都不会高。正如之前所言,适时收手也是个办法。

    “停车券给一张。”

    有个买单的客人忽然说。

    邵亦恩看到收银员给了客人一张小小的粉色停车券。

    邵亦恩愣了一愣,重新走回小房间,打开了账本。

    他翻到之前看过的几页,核对了其中几项,用手机拍了下来,接着翻开合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几分钟后他走出去,示意伙计通知老板忙完了就进来。

    十几分钟后,张潍带着一身油烟气进来了,还带了一盘烤串放在在桌上。“我请。”

    “谢谢。”

    邵亦恩没吃,而是直接打开合同摊在张潍面前。

    这是一份标准合同,附上产权证,清晰记录着铺子号码、可以使用的停车位数量、租金和支付时间。一切都标准、完整。

    这一带的产权都属于一个人,一位刘姓男性。

     “这一片都是这个刘先生的吧。”

    “嗯。”

    张潍答得简短。

    “五年合同,每一年都不涨价,很地道了。”

    “坑死了我们还不得继续找租客?生意就是互惠互利。”

    邵亦恩留意到张潍有些不安,但他不动声色,他把账本摊开在张潍面前,把合同金额和账本的数据和他一一比对。

    数据一定都没问题,邵亦恩只是在拖时间,他边比对边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声音,他在等收银台送出新的停车券。

    三分钟后,他等来了一张新停车券。

     “门外你们给客人停车券,账上却不见你付停车费给房东?邵亦恩说。

    “谁说不付……合同到期一次性付。”张潍明显结巴了一下。

     “可合同上签的月付,跟房租一样。”

     邵亦恩指了指合同一列。“房租每月五号付,车租一起付……写得很清楚。”

    “房东体谅我生意不好,让我晚付,有意见?”

   “没意见,只是觉得可能隐匿支出,或者房东隐匿收入。当然这结论不由我来下,我只是记录情况。”

    邵亦恩表演型地耸了耸肩。“这些我记下来交给稽查科老师,由他们看。到时候他们可能忽略,也可能来查,查你或者查房东都有可能。”

    张潍的脸色彻底不好看了。

    他掏出了手机,走了出去。


(5)


    邵亦恩看了看表,张潍让他等得太久。他看了桌上的烧烤几次,最后也没下决心吃。

    小房间太热,他回到店里吹空调。

    外面是另一片热闹场景,伙计拿着烧烤盘进出,桌旁堆了不少空啤酒瓶。此起彼伏的催单和加单生意,跟他的生活完全不同。

    如果不是在工作,他甚至能感受到那热闹和放松……只可惜,今天是一定不能放松了。

    张潍站在店门口,一直没有离开,但他也没看店里,而是面朝外。店里的忙碌好像跟他关系没关系。

    他在等着什么人。地上一地烟头。

    终于,门外来了一辆崭新的黑色豪车,下来了一个男人。

    店外光线不足,邵亦恩眯起眼——那人从侧面和张潍年龄差不多,略高半个头,二人衣着品味非常相像。

    那人不进店,只是站在门口和张潍说话。

    张潍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抽了一根给对方,自己又拿了一根叼在嘴上。张潍点燃了烟头,对方没用火机,而是以烟头对着张潍的烟头点燃。

    点烟的时候,那人眼睛瞟向店内……

    邵亦恩的眼神和他对上了。

    不明的光线下,邵亦恩依然辨认得出这种眼神——他以往只见过一次的眼神。

    十年前他接受委托,去边远地区配合审计一家涉嫌侵吞国有资产的案例。那次他和几个办事人员被当地黑社会扣了48小时,直到警察来了才放他们走。

    邵亦恩忘不了那些涉黑人员的眼神,这辈子都忘不掉。

    他紧张起来,走回小房间,开始盘算一会儿如何对应。又过了十来分钟,张潍进来了,就他一个人……但他关上了门。

    邵亦恩坐回桌子的另一边,脑中浮现出方才男子的眼神,便将手机放到了桌下,预拨了110。

    “我知道举报的是谁。”

    张潍冷酷地望着邵亦恩,胸口微微起伏。

    邵亦恩不做声,手指放在桌下的手机键盘上。他忽然担心手机拨不通,小房间里信号只有两格。

    “举报的说二十万,是吧?”

    “嗯。”邵亦恩的身体微微向后靠。对方如果站起来,这个距离还是能揍到自己脸上。

    但张潍一直没有动作,他眼中已经没了情绪。

    “这个数我认了,再多也没有。”

    张潍的声音毫无感情,像是直接放弃了一样。“早点解决也好,无所谓了……开单子吧。”

    邵亦恩的手一直没离开手机。他盯着张潍看了好几秒,试图辨认出一些其他的信息。

    “让你开单子!!!”

    张潍一巴掌排在桌上。桌子晃了两下,烧烤盘掉在了地上。邵亦恩的手机也差点掉在地上。

    他掐了一下虎口,冷静了下来。

    “我没权限开单子,但会写个记录,写完你看看,没问题就签字。后续会有稽查科老师联系你。”说完他拿出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行,写完后放在张潍面前。

    张潍面无表情地签上了字,随后笔一丢,起身走了。

    等邵亦恩整理完资料走到门口时,他已经不在店里,门外的车也不见了。


(6)


    离开店后,邵亦恩穿过两条街,来到了一个商场的地下停车场。微信上发来了停车位坐标,那里停着一辆灰白色三厢小车。

    小车的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女性。下午她给邵亦恩发了好几条微信。

    “好了?”女性一见他,就从里面打开车门。

    “嗯,有了。”

    邵亦恩钻进车里,靠着椅背,长长舒了一口气。

    “后面税局应该会出罚单,责令他们更正申报。能否根据这个来重新确认离婚财产,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他把张潍签字的记录给女性看。

    女性左手无名指戴着邵亦恩同款的素圈婚戒。她叫李荟,邵亦恩的妻子,是个擅长打离婚案子的律师。

    “今天运气好。”

    邵亦恩靠着椅背,扭了扭脖子。“我其实挺后悔给你当事人出了这个主意的,去向税务局举报。你还让我联络稽查科的科长主动协助去查,做白工,要是我今天被人砍了,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李荟吓到了,她放下确认书,摸了摸邵亦恩的脸。“他们动手了?”

    “没……但我还是吓得不轻。”

    他握住李荟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改按在心口。“下回不弄了,你也心痛心痛我。”

    李荟左手放在方向盘上,没抽回在丈夫心口上的手,她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戒指说道,“她也是可怜,男方出轨,她没有一点没过错,不是要争钱,而是要争一口气。作为女人,我懂。”

    邵亦恩回忆张潍的模样。“模样是不俗,但也没那么好,年纪轻轻大把好男人,爽快离了换一个就是了。有时求速度比求财产来得划算。不是吗?”

    李荟摇了摇头。“没那么容易的。传统地方出来的,离婚换人没那么想得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自由恋爱,只求找个男人太平过一辈子……无奈人家的心里一直有别人,结婚前就没有她,也并不想结婚,婚后就更厌恶她了。再努力也没用。”

    “那结什么婚呢?”

    邵亦恩也看了看自己的戒指。“你我也是老大不小才遇到,在这之前我也没动过结婚念头,何苦遭罪。”

    “大城市不太一样,环境宽容很多了。”

    李荟将膝盖上的确认书还给丈夫,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了,“如果出轨对象是个女性,她甚至觉得自己还能保得住这个家呢。”

    她没有再说下去。

    邵亦恩的脑中划过张潍和刘姓男子抽烟的姿势。

    “回家吧。”

    李荟发动了车。




FIN



lilei:


世界可能是地狱,但人类可以做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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