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F1赛事组

作者：leyifors（黄冈密卷满分队）

战歌又响了起来。

汉人的战歌，我的族人们的战歌，传承了成百上千年的战歌。

“白骨终将化作砂土……”

只是一句，好像怒涛中的一叶孤帆，转瞬间便被蝗虫般尖啸的箭雨撕碎，被震天的杀声吞没，再无半点余音。

已经三百年了呵……

我俯首看着脚下的城关。看着那些叼着钢刀、坠着钩索，如蚁群般往城墙上攀附的人潮，忽然觉得记忆有一些模糊。

他们自称是突厥人。但是在我看来，他们跟这三百年间到过这里的扶余人和鲜卑人并没有多大分别。

一样的聒噪、狰狞、凶蛮、双目充血，好似野兽。

不重要了……

对我这孤魂野鬼来说，无论来的是谁，想要做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我只希望他们破关之后能晚点儿清理尸体，好让我多吸取一些阳气。

我被困在这鬼地方已经整整三百年了，什么都看得淡了。管他今日胡人杀汉人，明日汉人杀胡人……现在我不过是一只阴煞饿鬼，不拘什么胡人汉人，只要在这城关上死了，那就都是我的人。

可是有的时候，我还是会想办法帮一下汉人这边。

毕竟我生前也是汉人家的女子，也是因了胡人来此劫掠才会无辜惨死，以至于怨气不散，凝成了阴煞。

只是现下我已经不怨了。

变成鬼之后，自然而然地便明白了许多道理。

胡人也只是想要活着，想要活得更好。

他们只是不明白——人若是将他人视作牲畜血食，则自身便不能为人。

就好像……现在的我一般。

不知不觉地，城楼上的鼓噪渐趋平息。

战事已近尾声，城关已近告破，汉人这边的兵士死的死，逃的逃，就只剩下寥寥数人，兀自死战不退。

细细一看，领头的伍长我却还认得。

那是个身材矮瘦的俊俏少年，使一柄宽脊青铜剑，正将几名袍泽护在身后，在蜂拥而至的胡兵中弹跳劈刺，左冲右突；所到之处，血雨飘摇，剑锋所指，命落黄泉。

“援军这便要来了！我临行时亲耳听见高将军说的！我们绝不可弃守此关！”

他一面砍杀，一面还不忘鼓舞士气，却不知这城楼上的汉军已只剩下了他们几个。

我不知他说的援军到底会不会来。但目下这形势瞧着终究是教人有些不忍，便缓缓地降落城楼，释出少许煞气，冻住了他侧翼一众胡兵的神魂。

少年的身形也随之一顿，偏过头来对我说了句“多谢”。

“你看得见我？”

我吃了一惊，又是一扬手，将他身前的胡兵也一并定住。

“看得见。”少年的语声低沉而又坚毅，“到这里的第一天就看见了。”他抓紧机会折身回返，想要杀回伙伴附近，却被迂回而来的一队胡兵绊住。

“是了……我早该想到了……”

我紧紧地跟在他身侧，心中忆起他们一行人进驻此地的情形。

那大约是半月之前，他们一行共百余骑，自南面的大道入关。此后他便时常轮防值夜。

他的性子似是有些孤僻，总是远离袍泽，孤身一人抱着弓矢箭袋，坐在女墙的角落。

可我总是觉得他时常有意无意地，朝我所在的方向窥看；那目光锐利如鹰，似是能洞穿一切，一旦被它盯上，即便是眼盲之人怕是也能察觉得到。

可他本不应看得见我的。

除非……

想到这里，我终于不再犹豫，飘到他身前冲入敌阵，厉声狂啸！

整队胡兵抱头跪倒，少年同他的部属间的阻碍消失无踪，然而他的那几个伙伴却早已伏地不起。

“你不怕我？”

我回头，看见一张惊怒交加的面孔。

“怕，但我见你只是在这城关上游荡，并不害人。看得惯了，也就不怕了。”

他咬着牙，一步步从我身边挨过，步履虚浮，眼淌血泪。四周的胡兵全都惊得呆住；他们看不见我，都道是这汉人小将使了什么妖法，只是抖抖索索地将他围住，既不敢就此放了他，也不敢冒死上前杀他。

“果然是先天阳魂……”

我趁他过路时摸了把他的臂膊，手掌却被一股巨力弹开。瞧着指尖冒出的缕缕烟气，我轻轻一叹。

他行至自家弟兄跟前，俯身检视，见几人确已战死，便一一替几人合眼。

“什么是先天阳魂？”

他忽然偏过半边脸来问我。

我摇头不答这话，只说：“你还是快些逃罢。我这点微末道行，保不了你多久的。”

这话其实违心。先天阳魂万人无一，他若能活下来，若能留在我身边，对我会有莫大好处。

“逃？我还逃得了么？”

他这般说着，却悍然起身，再度仗剑冲杀向前。

“告诉我，什么是先天阳魂！”

金铁之声夹着他的怒吼，听着教人心惊又复心酸。

“你知道了也并无用处。”我随口应道，“你若是女儿身，那或许……”

“我若是女儿身，或许如何？”

他这一冲出去，四面受敌，虽是趁着敌兵不备放倒了数人，自己右腿却也被个胡兵抽冷子扎了一矛。但他却似是丝毫不知痛楚，回身便将那胡兵捅了个对穿，顶着他的身子又冲回我身侧，才一脚将那胡兵尸身蹬开。

“那我便能借你之身，离开这里。”

到这地步，我知他今日已无幸理，也就实话实说。

果然，教他这么一冲，反倒激发了敌兵血勇，重又齐齐压上。而我的煞气渐衰，已护不得他周全；但见他左支右绌地勉强应付下这轮攻势，头脸腰腹接连挂彩，几乎撑持不住，只得以剑驻地，踉跄而立。

“这般形势，你走得脱？”

他气喘吁吁地问我，直听得我愣住。

心念电转之间，我已明白了些什么。

“杀尽此獠也不在话下。”

我死死地盯着他的眸子。

那点漆也似的瞳仁混着血水，像极了炉中赤炭。

“那你听好了。”

他咽了下唾沫，一字字地道：“我名木兰，确是女子。”

“你若借我之身，我会死么？”她又问我。

“你不死，我上不得你身。”我直言以告。

“那我便死了吧。”

她眼中的炭火忽地一黯，却又在下一瞬更为汹涌地爆燃。

“不必再替我挡了！”

她举剑，喝止住我手中动作。森森剑影如霜，却未能斩断一物；敌兵已不敢近身，只远远地以枪矛攒刺；锐锋没入甲胄，她非但不退，反而奋然前扑，又是一剑挥出。

两颗头颅齐颈而断，枪矛贯体而出。而她却浑然不觉痛楚，回头对我交代道：“只有一事，劳你费心替我办了。”

“你说。”

她深吸一口气，仰天吼道：“请转告世人——我等曾在此奋战，不负苍生！”

“我记下了。”

她见我点头，忽然笑了起来，眼中的火光猝然熄灭。

有名胆儿壮的胡兵见状大喜，飞扑过来便是一刀，一意想要抢功。

他没能得手。

我睁眼，抬起手，抓住了那把刀。

三百年了……

我终于可以再次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感受到血液在身体里流动。

木兰已经死了。

但她的血却依旧灼烫，像要将我点燃。

于是，我握紧了她的剑，扬起。

三百年的时光，淬炼锋芒。

阴煞阳魂，扰动乾坤。

战歌复又响起。

这一次，再没有什么能将它淹没。

白骨终将化作砂土……

但，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