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F1赛事组

作者：青（击坠之王队）

上一篇场外提到《香畹楼忆语》女主紫姬的姐姐们，尤其是七姊，实在有点精彩，忍不住要单独八一下。

前面说了，紫姬家姊妹十人，七姊瑞兰和她是同母姐妹，八姊小兰可能也是，但小兰早夭。她们的生母很早就去世了，所以紫姬出嫁后，一直惦记着回南京给生母扫墓。

王家这十姊妹应该挺有名的，毕竟虽然大家都有女儿或者收养女，但这么大规模的还是少见。所以小陈的文章里，感觉是个人都知道紫姬家有十个女儿，紫姬年纪最小，还常常用这来开玩笑。

但有趣的是，记载当时金陵花街柳巷八卦的《秦淮画舫录》里，只提到七、八、九三位的名字：瑞兰、小兰和稚兰，以及她们的事迹，紫姬露了一小脸，但也没有提到名字，其他六位则完全不提。

估计因为其他六位，包括紫姬，都嫁得相当顺遂，挑帘出场就已经是他人妾室，一本风月集子里就不方便放她们的闺名了。

写到紫姬时，是说一日稚兰“朝眠未起，其小弱妹叩门请入，稚兰不即应”，正好小兰看到，就笑说“时（十）叩柴扉久（九）不开”。只用说“小弱妹”，未说名字，紫姬的名字“子兰”还是小陈的母亲透露的。

回头说紫姬的七姊瑞兰，首先这是一个美人姐姐，我一直说《秦淮画舫录》写的不好，有一条就是一本风月集子，写到美人容貌时往往很让人没有美感。窃以为唯一写的还不错的一段，就是写瑞兰，“肌理莹洁，玉光无瑕，不必斤斤修饰，而眉睫间时流雅韵……居伴竹轩，侧枕城闉，棂纱半掩，潇洒无点尘。时或偕其妹小兰，凭兰倦立，望见者疑在湘皋雒浦间也”，也是着墨最多的一段。

小陈说瑞兰“为人尤风流放诞”，“ 两行红粉服其诙谐吐属之妙”，显见其人聪明而幽默。

这样美丽又有趣的姐姐，怎么看都很适合做小言的女主对吧。追求的人肯定很多，但她非常有主见，完全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要的也非常简单直白：美人！

就是说瑞兰姐姐是个颜控，只喜欢漂亮的男生。————当然这也是废话，哪有女孩子不喜欢长得好看的男生。然而难得的是，瑞兰姐姐对此毫不掩饰，勇于追求。

据说她先是与一位“有仲容之姣”的美公子一见钟情。

这里的“仲容”指的是三国时魏将石苞，字仲容，当时有名的美男子，人称“石仲容，姣无双”，后世便往往用“仲容之姣”来形容美男子。总之，这第一位小男友长得很美，又是个“公子”，既符合瑞兰姐姐的需求，也符合王家的要求。可惜公子家风保守，大约是不许他从青楼中纳妾，好事未成。

按照一般小言的套路，这时瑞兰姐姐就该苦恋痴缠，终日以泪洗面了对吧。

但是她没有，她掉头就接受了另一位公子的追求。

倒是没有说这位公子长得怎么样，估计没有前男友漂亮，但是足够忠犬，“姬偶小恙，公子为之称药量水，琐屑躬亲，姬亦盛感之”。似乎姐姐被他的温存痴情感动了。

然后波折又来了，公子“随宦他徙”（因公务派驻外地），但他对瑞兰海誓山盟，表示自己三年后一定回来娶她，瑞兰也“画‘梨花满地不开门’图以表志”。

至此，这似乎又成了一个“年少无知时爱慕皮相，后来才明白真情最可贵”的故事。如果要安排什么变故，按照一般小言的套路，也应该是公子那边变心或者误会什么的。

但是，瑞兰姐姐的故事再次不按套路发展，公子不到半年就回来践约了，此时瑞兰却已经嫁给了别人。

按照小言套路，即使出现这样的情节，也应该是又有什么有权有势或者富可敌国的大人物看中了瑞兰，瑞兰的家人见利忘义，棒打鸳鸯对吧？

但事实是，瑞兰姐姐某天看戏，看到台上的戏子小哥长得十分好看，立刻决定：“我要嫁给他！”

到花也怜侬兄写《海上花》的年代，妓女和戏子搅到一起，还给人特别“不洁”的感觉，闹得十分难看。何况瑞兰姐姐前面五位姐姐嫁的都是官员或高级幕僚，一位嫁的是富家翁，她要嫁个戏子，可想而知全家是怎样激烈反对。尤其是她的嫡母，据说是“其母颇诟谇”，就是说一直在骂。

这位戏子小哥姓张，名桂华，也不是瑞兰想嫁就能嫁的，人家老家是有老婆的。

也就是说，瑞兰姐姐即使要嫁给戏子小哥，也还是得做妾。

彪悍的情节来了，瑞兰姐姐雇了条小船，跑去张小哥老家和张夫人开谈判，好可惜谈判过程没人知道，只知道结果。

结果是她把张先生领回来，和自己住到一起。

说真的，看这样的记载，要说她把张先生买了回来，我也相信。

之后似乎就是瑞兰姐姐养着张先生，怎么养那就不用细说了。而且感觉日子过得还不错，“就桂华于家，始终安之”。求仁得仁，得到了漂亮小哥，就好好过起日子来。

至少在《香畹楼忆语》里，瑞兰姐姐依然是聪明美丽、幽默快乐的形象。《忆语》有两篇序，其一为紫姬的长嫂马又兰所作，另一篇就是瑞兰所作。回忆紫姬出嫁前，“归叩其详”（这四个字我特别在意，说明瑞兰姐姐买来张小哥之后，确实是和他在外面组织起小家庭，没有依附父母而居），紫姬自然是夸了小陈的人品，又夸了小陈的家庭，“闻其传家孝友，天性过人，此尤妹所怦砰心动者耳”。

这时瑞兰姐姐说的一段话，特别值得推究，“余曰门高族大，契洽良难，以吾妹淑性初之，自无不宜家宜室。惟是同母手足，目前仅我两人，一旦暌离，深萦我念。今与妹约，别后如不暇搦管，覔一花一草，寄我即可，知妹近状矣。妹颔之。”

看似姐妹间风雅的约定，但我觉得，这是瑞兰姐姐聪明的地方。她的言下之意是，如果有什么不方便写在信里的事儿，可以随信夹寄些小东西，送个暗号。

总觉得瑞兰姐姐看似颜控，但骨子里对嫁进“高门大族”是有点警惕的，也许是看过太多。所以宁可自己辛苦一点，也要找个自己喜欢的，简简单单过小日子。

这样的爱情和这样的人生，倒也不能说是值得称道的。然而瑞兰姐姐打动人的地方，在于她知道自己要什么，勇于追求自己所要的，而且愿意为之“买单”。

感情问题上，任何选择可能都很难说对错，重要的是人要看清自己的心，不要为世俗或他人所左右。同时，还要明白任何一种选择都有其代价，忠于自己的本心和选择，也就意味着愿意且能够承担其代价。在这一点上，我倒是觉得瑞兰姐姐也没有什么可指摘之处，甚至比绝大多数人要清醒和勇敢。

顺便八一下另一位序作者，紫姬的长嫂马又兰，这位姐姐也有点神奇。

又兰字闰湘，小陈的文中便以“闰湘”称之，戏份也相当多。

紫姬有两位嫂子，另一位叫繆玉真，其事迹不太清楚。闰湘在《秦淮画舫录》里的记载是“貌流丽，性亦机警，凡与之谈者，无论庄谐，靡不立屈”，就是说容貌美丽，辩才无碍。此外她还工书善画，尤其擅画兰花，当时金陵名妓，多有向她学画的。

紫姬出嫁时闰湘送给她的礼物里，有一套明末名妓马湘兰画的兰花。现在马湘兰一幅画拍卖价格动辄上百万，即使在当时也颇为珍贵，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曾经得到一卷马湘兰画的兰花，激动得连着题了三次诗。

而闰湘送紫姬马湘兰画的兰花，一送就是十二幅。这要么就是家里有矿，要么就是家里有画库啊。

所以我有点怀疑闰湘是不是马湘兰的后人，而她名“又兰”，字“闰湘”，简直仿佛在暗示自己是马湘兰转世似的，让人没法不浮想联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