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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度AF1【第三期】

作者:AF1赛事组

您好,死神先生
2022-07-14

作者:青(击坠之王队)


午夜时分,艾米莉听到马车的声音,由远及近。这很奇怪——尽管她的房间有一扇窗户朝向缅恩街,而她的书桌就在窗边。

漫长的午后,她喜欢透过不平整的玻璃窗,看街上的马车和人流。他们会变形,且看不真切,仿佛隔着水面或是透镜看这个世界。但世界仍是世界,时而喧闹,时而安宁,时而纷乱无章,时而短暂地服从于某种秩序;人群也仍是人群,有的人欢快,有的人严肃,有的人疲惫,有的人朝气蓬勃……她看不清任何一张脸,但她似乎能感受到每一个灵魂:没有人不曾在某时欢笑,没有人不曾在某时落泪,没有人不曾爱过或失去过所爱,也没有人从未感受过这个世界的美,如她一般。

她喜欢隔着这样的水面和透镜观察世界,和世界里的人群。距离是必须的,隔绝和静默也同样重要,于灵魂它们是芬芳的露滴,就像阳光、微风和风里的种子,至于开出了怎样的花朵,那是她的秘密。

只有孩子们跑进院子时她才会打开窗,把小面包和饼干装进纸袋或篮子里,挂在厚绵纸的降落伞上,带着刚出炉的甜香,飘向孩子们的头顶。——在阿默斯特镇,她的烘焙手艺就像她的园艺一样为人称道。

但无论怎样,缅恩街上半夜传来马车声,还如此清晰,这很不寻常。

就像一切平静的小镇,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值得马车半夜前来,夜行驿车也不会走缅恩街。有那么一会儿,艾米莉觉得是有人来找她的哥哥奥斯丁,他就住在隔壁的常青园。正如妹妹拉维妮娅所说,奥斯丁是“为了镇子而活着”,正如艾米莉是“为了思考而活着”。有一位朋友说得更妙,他说:“我不能想象这个镇子上会有人在没有奥斯丁的帮助下出生、成家、选择职业、离开人世、投资,不管是买一栋房子、一块地或一份报纸。”

然而马车停在了狄金逊老宅,甚至就在艾米莉的窗下,她不知道它是怎样越过围墙和草地的,随后她就意识到,它不是停在窗下,而是窗外。

更奇异的是她并没有感觉到惊讶或惶恐,就仿佛有一部分的她知道了这是一次怎样的拜访。时间仓促,她来不及换下薄如蝉翼的睡袍,只得把床头的披纱搭在肩上,尽管这披纱也是半透明的。时间在这里出现了些许混乱,她忽然不记得窗外是什么季节了,暮春、夏日,还是初秋?就像她不记得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但是敲窗的声音已经响起,她知道这一次自己必须回应。

尽管从曼荷莲女子学院毕业回家后,她就几乎不再回应敲门声,不管是敲老宅的大门,还是她的房门。朋友来拜访时,也是母亲或拉维妮娅把客人带到书房或是温室,再把纸条从她的房门缝里塞进来,告诉她来的是什么人,让她决定是否离开房间。只有她这次生病的时候,父亲难得地采取了强势的态度,让她同意帕克医生给自己看病——但是用她的法子:医生站在走廊上,从门缝往房间里看,她穿上常礼服,走到门缝前,再离开,来回三次。

可怜的老帕克后来哀叹:“我那离经叛道的侄子曾在信里告诉我,在遥远的中国,我们的同行能用某种神奇的方式,隔着墙诊断病情。但对我来说,除非艾米莉得的是腮腺炎,不然我真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当然,不是腮腺炎,而且老帕克也没有再来了。

但不知为何,艾米莉就是知道,这一次她必须回应。

尽管她的房间在二楼,尽管这是深夜,她的穿着也很不得体,但回应这样的敲窗声却似乎是最顺理成章的事。敲击声完全符合狄金逊家的礼仪,并不响,她的父亲总是说:“敲门别太响,好像要把邻居都叫出来一样。”也并不轻,她的母亲总是说:“敲门别太轻,别像小耗子似的。”间隔很得体,显得彬彬有礼,一定会让讲究规矩的奥斯丁都表示赞赏。而且艾米莉知道——虽然她不知自己为何知道,让这位客人等待太久,是很失礼的行为。

她打开了窗,仿佛那是一扇门,它也确实变成了一扇门,马车就停在门外,车门是奇特的朝上掀起的样式,夜色里如一对巨大的翅膀,折叠的车镫一直伸到她脚边,就像是最体贴的邀请。

她看不清拉车的马,尽管车头挂着两盏温暖的小灯,还是只能看见一点隐约的轮廓,也没有车夫,只有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士坐在车里,摘下帽子,微笑着,等着她。

“您好,艾米莉小姐。”他的声音温和而熟悉,他的脸也是。艾米莉立刻认出了他,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您好,死神先生。”


“您记得我——我必须承认,这让我有些惊讶,通常那些无意中遇见我的人们不会再记得我,直到我专程来拜访他们之时。”

“我很抱歉,我不是有意要记住您的。我以为没有人可能忘记您的样子,尤其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您和现在——请原谅我这样说,非常不同。”

死神发出爽朗的笑声,他们一同记起第一次见面的情形。那时艾米莉的父亲还没有赎回狄金逊家的老宅,他们一家还住在北欢乐街,房子紧邻公墓,偶然遇到死神先生,似乎也就不是什么特别惊世骇俗的事情。

即使如此,在艾米莉的记忆中,他们也只见那过一次。

那时她还是曼荷莲学院里那个机智、敏锐,有时“幽默”得让人受不了的“Emmy”,而不是后来那个狄金逊家古怪的大小姐,或者后世人们所说的“阿默斯特的修女”(——不知为何,坐进马车的时候,这个说法忽然出现在她的意识里,而且她知道,那说的就是自己)。

他也不是现在的样子,完全不是,一点也没有马车里这个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绅士的影子。那时候的他衣衫褴褛,长发飘飘,赤着双脚,轻盈得像一只鸟,敏捷得像一头鹿,走过的样子又像一片雪花在飘。起初艾米莉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鬼魂,一个古怪、褴褛,却又优雅时髦的鬼魂,那时夜色渐深,微风拂过树丛,她知道他也看到了自己,因为他走过她身边时,竖起一根手指轻按嘴唇——一个静默的手势,并对她眨了眨眼睛,而后消失,只留下一点隐约的笑声。过了好一会儿,艾米莉才注意到,那一刻他们头顶有一枝槲寄生,而那一夜是平安夜。

仿佛能够听到她心底的声音,死神笑着说:“我很抱歉,艾米莉小姐,我没有注意到那枝槲寄生。”

艾米莉也笑了:“所以您欠我一个吻,死神先生。”

“我说过,这是极少的情形。死神几乎不会被生者看见,更不会被记住。但我们必须承认,有些人眼中的世界就是不一样,有些灵魂,就是能触及现世与现实之外。”

这时马车驶过一座学校,似乎是曼荷莲,操场上传来孩子们的欢笑,仿佛她曾经历过的人生在窗外缓缓展开,又也许只是巧合与错觉,因为下一刻落日的余晖照进车窗,窗外又是一片陌生的田野,成熟的庄稼在静默中凝望。

“那一夜,是布朗夫人在等您吗?”艾米莉问,更多是出于礼貌而非好奇,尽管她早已杜绝社交活动,但仍记得使谈话愉快地进行下去,是女士们应尽的义务,尤其是当陪伴的绅士如此彬彬有礼之时,“我听说她在睡梦中去世,愿她安息。”

“我记得她,温柔的老灵魂,那么虔诚,那么羞涩。所以,当我感受到她希望我以何种形象出现时,是很有一点惊讶的。”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死神先生。”

“人们可以选择自己的死神,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而我们能察觉到死者希望我们以何种形象出现,只有这样才能从容地将他们带离人世。——没有人会希望最后的时刻太过仓促或惊惶,而且无论是谁,是怎样的死亡,死者都有选择,选择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最后一张脸,一个形象;选择是谁牵起自己的手,穿过阴影之谷与幽暗之地。”

“现在,我必须承认,我也有些惊讶了,死神先生。”

“多数人的愿望都很单纯,一望可知,父母、爱人、孩子、朋友,甚至宠物,通常是早于自己离世,又被寄托了最多遗憾与哀思的。也有人选择在最后的瞬间脱离现世的生命,拥抱内心真正的渴望与憧憬,幻想的朋友,梦中情人,长时间崇拜的英雄或神明,有时甚至是某个虚构的角色,甚至未必是人类,还有时则是藏得太深,就连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莫名的念念不忘。

“就像布朗夫人,世上最温柔虔诚的老灵魂,谁能知道,留在她意识中的最后一瞬,是尼斯海滨一个陌生的罗姆人。她还是史密斯小姐的时候,曾与他擦肩而过,当她终于鼓起勇气回头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度假的人群中。

“谁能知道,在之后漫长的人生中,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灵的一角,始终保留着一个鲜明的印象,一种隐约的幻想:如果呢?如果她立刻回头,追着他而去呢?如果她听从自己那一刻心里的声音,将温顺、虔诚、忍耐而仁慈的外衣就此脱去呢?现实的生命中没有这样的如果,但死亡可以将梦幻的轻纱覆于冰凉的事实之上,带给她那个惊鸿一瞥,又被漫长隐秘的想象与梦幻的手指反复描摹的形象——那唯一为您所见的‘鬼魂’。

“我很抱歉,艾米莉小姐,我没有看到那枝槲寄生,因为那一夜我的吻留给了布朗夫人,她已经等了太久。”

“我很感动,死神先生。谢谢您,为了布朗夫人。”艾米莉温柔地说,同时有些失礼地仔细审视邻座的这张脸,却发现并不是任何自己认识的人,仍然只是那短短的一瞬间唯一为她所见的“鬼魂”。


马车缓若徜徉——也许因为这是世上最无需匆忙的旅程。他们继续交谈,艾米莉小姐和死神先生,谈话非常愉快,因为她的这位旅伴知道关于她的一切:她隐藏着快乐和哀愁的寂寞生涯,在自己的家中做一个隐士;她心灵的湖水波心偶然的荡漾,几次轻柔的动心,几段转瞬即逝的淡淡的爱情;正如她日后为人们传唱的诗句,“灵魂自有她的选择,然后将心扉紧锁,灵魂忠于她的选择,不肯受一点强迫……”尽管此时所有这些诗句,都还锁在她书桌的抽屉里,他却全都知晓,并抱以最真挚最温暖的欣赏与爱意,就仿佛她曾悄悄渴望过(她自己都早已深藏起了这份渴望)的理想读者和灵魂伴侣。

他也说起自己死神生涯中那些珍藏的时刻,找到一个灵魂藏得最深的渴望与憧憬,就像是为一行诗找到最完美的韵律,整个宇宙都因此而更加和谐悦耳了一点点。

“原来所有的死神都是诗人。”

“也许这就是我们曾相遇的原因,艾米莉小姐。如果诚如您所言——尽管何以克当——每一位死神都是诗人,那么我们就是同行。”

“您好,诗人先生。”艾米莉微笑。

“您好,死神小姐。”

这时夜色已悄悄降临,车窗外有寒露滑落,轻霜暗结,艾米莉微微地瑟缩了一下,因为她衣衫单薄。就在这时她觉得马车停下了,她从结霜的车窗里瞥见了低垂的屋檐,一直垂进泥土。而当她再看时,却惊讶的发现,窗外又回到了夏日时光,夜风清凉,带着栀子、茉莉、龙胆和百里香的芬芳,来自熟悉的庭院和温室,她仰起头,看见自己房间窗户里透出模糊而温暖的灯光。

“我不明白,死神先生。”

“这很难解释,我亲爱的艾米莉小姐,我必须承认,这是第一次。以前我只听说过这种情形,并且以为不过是传说而已。”死神牵起她的手,为她打开车门,“我该怎样让您知道,当我发现你内心深处所渴望的形象,就是我本来的模样,又轻易地将您带出,就像一次最寻常不过的郊游,从而证实确是如此,你所期待的死神就是我、而且仅仅是我时,我是多么惊讶,又是多么感动。

“我再给您二十五年的时光——这是死神所能给与的最大疏忽和最长假期了。这是一个秘密,艾米莉小姐,即使是死神,也有更偏爱的死者,而死神的爱总是用生命来表达。

“我再给您二十五年的生命,要知道,我就像是一个贫穷的追求者,已经用掉了所有的积蓄。所以,请您一定收下这份礼物,并善待它。

“请继续您的人生,以您最适意的方式,与世界好好相处,与自己好好相处,种更多美丽的植物,烤更多美味的点心,写更多珍贵的诗句。——如果我可以怀抱某些奢望,也许会有一两首是写给我的。那会使我成为最快乐的死神。——是的,就连死神的快乐,也来自生命和创造。”

泪水沾湿了睫毛,艾米莉将之轻轻拂去,就像在夏末的夜色中,摘去枯萎的花瓣,“我会记得您吗?死神先生。”她问。

“我不知道,我亲爱的艾米莉小姐。我说过,这也是我第一次赠送生命。若是如我听说的——而传言并非虚妄,那么您会有一点隐约的记忆,一段梦境,一点灵感,一段旋律,一首诗?我不知道,真的,但这没有关系。因为我还会再来,不会太久,死神有无限的时间,二十五年只是一瞬而已。更何况,记得吗?我还欠您一个吻。”

艾米莉踮起脚,吻了吻死神的双唇——如死亡一样苍白、冰凉,亦如死亡一般温柔。“即使是一个吻,也不应该让一位像您这样的绅士等得太久。”

“那么再见了,艾米莉小姐——尽管死神从不说再见。”他凑近她的耳边,悄声说,并为她把一绺鬈发轻轻掠到耳后,“最后,让我再告诉您一个秘密:我很期待,当我们再见时,马车上会有一位更珍贵的客人同行,尽管我可能看不见祂。——因为祂的名字是‘永生’。

“也许您的灵魂,将随着您的诗句而永生,被带往我无法触及的地方。可是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因为我知道,会有一首,也许两首,是写给我的诗,这已足够。死神所能怀抱的最隐秘最深切的梦想和渴望,所能给予的最诚挚的爱与祝福,就是永生。”


那么,艾米莉小姐——艾米莉·狄金逊,她再一次见到了她的死神,那唯一为她所见的鬼魂了吗?我们不知道,也许这只是一个故事,只是一首诗——而且不是唯一的一首,在她生前密密藏起,不肯轻易教世界与世人所知的诗句中,有太多是写给他的。

就像写给最亲密的知己,最隐秘的爱人,就好像她曾与他相遇,与他同行,共度的神秘领域中珍贵的时光。

当然,也许这仍然只是一点幻想,一段梦,或者仅仅是诗句而已,这将取决于您,每一位后世的读者,每一个识得这诗句的灵魂,取决于您是一位怎样的读者,有着怎样的梦想与渴望,憧憬和牵挂——


Because I could not stop for death

He was parking pick me

The carriage was just the two of us

And “eternal life” with seat

We slowly, he knew that without the need for rapid

I also put aside work

And leisure, to return

His manners

We passed the school, coincides with the recess

The children are noisy, on the playground

We passed the fields of gazing grain

We passed the setting sun

Maybe you should say, he passed us by

Dew and cold makes me quiver

Because my clothes, just sheer

And my cape, only tulle

We stopped at a house, the house

As a swelling of the ground

The roof, barely visible

Eaves, below the surface of the ground

Since then, several centuries

Seems to short the time of day

That day, I first guess

The horse, towards the eternal

——Emily Dickin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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