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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锚效应

作品:渡鸦·血橙·红月亮

004、白昼旅馆
2025-04-17

酒足饭饱之后,伊鲁索收拾桌子,我和贝西、梅洛尼、加丘收拾盘子,年长些的三位则继续在客厅闲聊。

“啧,这次的目标真是难搞,”普罗修特坐在沙发上,拉拉衬衫的领口,“我在对面楼盯了他四天五夜,连洗个澡的机会也没有,这会儿我还能闻着身上的馊味儿呢。”“‘工作’就是这样,真没办法啊——就算要钻下水道不也还是得钻。”霍尔马吉欧在他对面伸了个懒腰,“不如去泡澡吧?我俩都去洗洗尘,顺便也给新来的小家伙接个风。”

我端着盘子的手一抖,心跳突然加速——泡澡?和这些令人生畏的前辈们一起?我强压下内心的慌乱,随即挂起一个腼腆的笑容:“我……我还不太熟悉大家的工作,不过我会尽快适应的。那个,泡澡我就不去了吧,据点这边还需要人留下来收拾……”

“都去吧。”里苏特突然说道,“盘子可以回来再洗。”

我的心沉了下去。队长的话就是命令,我知道自己无法拒绝。

“嗨,你知道在东方那边的国家有些说法,倒霉的人洗澡有好处呢,据说可以转运。”伊鲁索冲我眨眨眼。

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如果真能转运,我倒希望能逃过这次洗澡。

“去‘白昼旅馆’吧。”里苏特拍板。

众人一起露出快乐的表情,年轻的几人甚至跳了起来,我却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


这间名叫“白昼旅馆”的老浴场开在离城区40分钟车程的巴科利小镇,紧邻著名的斯图费·迪·内罗内温泉区,俯瞰卢克里诺湖,已有近百年的历史,是暗杀组管理的地盘之一,虽说和隔壁“热情”干部的资产——那座依山而建的奢华温泉酒店相比显得既小又寒酸,客源也寥寥,但也不失为一个讲究的去处。古罗马式的石砌浴池配合新艺术风格的装潢,加上现代化的设备,在暗杀组包场下更加清静,的确是个适合放松的所在。

但我的不安却愈发强烈。我自小就不习惯在他人面前袒露身体,更何况是这些黑帮里最危险的杀手。于是从进门开始就各种磨磨蹭蹭,抢着帮这帮那,等到他们都在更衣室里脱完去往温泉池了,才偷偷溜进去换衣服。

“这才是享受哪——”霍尔马吉欧靠着大理石的池壁,撩起热水泼在肩膀上,“喂新人,怎么这么慢啊?下来一起泡吧。”

我揪紧披在身上的浴巾,犹豫了一下:“那,那好吧……”以前在类似的场合,卡萨帕只会要求我穿戴整齐站在旁边送这递那,所以现在我也觉得自己不是很有资格和他们泡在同一个池子里。但既然“前辈”这样要求了,我便小心翼翼踩着光滑的石阶,慢慢走下浴池。

带着淡淡矿物质味道的温暖泉水缓缓浸没上来,全身的毛孔随之打开,真的很舒服。我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离我最近的水池一角,里苏特将手肘搁在两侧池边,高大的身躯完全浸入水中,只露出锁骨上方小麦色的皮肤,和那会令职业拳手羡慕的肩宽与臂展,颈后略长的发尾散在水面上,像银色的丝藻随波起伏。

他可能并不像玛尔斯一般暴戾恣睢,但他的确有玛尔斯雕像一般的好身材。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随即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一丝羞愧和不安。

不可能视而不见地就从他身前经过,我只能没话找话说:“涅罗先生,你们平时工作那么辛苦,经常来这里放松吗?”我的声音比想象中还要紧张。

里苏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继续靠在池边闭目养神。我松了口气,庆幸他没有追问。

伊鲁索从后面凑过来,揽住我肩膀的手揪着我裹住身体的浴巾一角:“怎么了阿玛雷蒂,泡个澡这么害羞?该不会是‘那里’太小了不好意思见人吧?”说完哈哈大笑,作势要扯掉我身上的浴巾。

我瞬间僵住了,心跳再次加速,恐慌已经明显到难以隐藏,我想躲开,却又怕动作太大惹恼了他们。

“行了伊鲁索,他还是个孩子呢。”普罗修特正靠着另一边的池壁享受贝西的肩颈按摩服务,说着漫不经心地向着伊鲁索泼了个水花。谢天谢地,感谢普罗修特的解围。

伊鲁索一偏头躲过,笑:“孩子,你可记住,那边的普罗修特少爷万花丛中谈笑过,腰间长剑千人斩,没事多跟他学着点唷——”又换来普罗修特狠狠一瞪。

我不由得将目光投向普罗修特——如果说里苏特是一团看不透的黑暗,普罗修特就像夜空中划过的火流星一样耀眼夺目。他此刻解散了发髻,半长的金发浸湿后被他统统抓向脑后,水汽氤氲中他那保养得宜的肌肤粉妆玉琢一般,眉眼间却又透露着匪帮的凌厉。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的美貌加罗伯特·巴乔的气质,贵族般的优雅加老派黑手党的危险,混合成对任何年龄段的女性都能构成致命吸引力的毒药。面对这样的美男子,我会相信伊鲁索所言不虚。

同时似乎也能感受到一点伊鲁索故意揶揄他的心态:无法不去羡慕他的魅力,同时又为自己的相对平庸感到不甘。

“你马吉欧哥哥也不差,以前在其他组管红灯区的时候,啧啧……‘战绩’这么大,‘战技’这么高,‘双峰’傲人——”伊鲁索把左手和右手分别拢在胸前,摆了个猥亵的姿势。霍尔马吉欧听见只是一笑:“行了,知道你跟老大比‘尺码’输掉了。也不懂你怎么想的,现在要来小娃娃身上找存在感了?不如等下你去那边趴着,哥哥让你领教领教什么叫‘双风贯臀’。”

还在池子外面的加丘一边帮梅洛尼冲洗着头发,一边朝这边看了一眼:“啧,无聊。”


“伊鲁索先生,您别开玩笑了……我只是觉得大家都很厉害,我还有很多要学的。”我字斟句酌地说道,努力平息内心的不安。我得设法转移话题,不能再让这帮人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我看向霍尔马吉欧,感觉他是七个人中比较平易近人的:“霍尔马吉欧先生,您以前还管过红灯区啊?那一定很有意思吧。您是怎么加入‘热情’的呢?”

“啊哈哈……那都是老黄历啦……”霍尔马吉欧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间那道刀疤,看了一眼里苏特,“我嘛,从小就是混街头的,跟一群狐朋狗友一起整天不是喝酒就是打架,后来有一回架打大了,进了号子,就遇见了这家伙。”他指了指里苏特:“在‘里边’可不像在外面,狠人可太多了,不光是小混混,还有正儿八经的黑手党。要想不被人弄,就得找一条最狠的大腿抱上,除了直接投靠帮派,最好的选择就是找个杀人犯……”

“然后给他跪下嘬他老二?”伊鲁索插嘴。

“去你的!”霍尔马吉欧冲他比了个友好手势,“就不能是跟他交个朋友吗?”

“我可不认为老大看得上你。”伊鲁索抱起手臂。

霍尔马吉欧哼了一声:“你懂什么,当年我在监狱里可是小有名气的,只不过那次栽了个跟头。话说回来,要不是栽了个大跟头,也不会跟里苏特搭上线。”

“哦?说来听听。”伊鲁索来了兴致。

当霍尔马吉欧开始讲述他的故事时,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我一边听着,一边偷偷观察着其他人的反应,特别是里苏特。每当有人提到他,我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心中充满好奇和敬畏。

但他实在称不上有任何反应,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泡在池水里睡着了。

“那会儿我在里面混得不错,跟狱警都能说上话。有天我看见食堂角落里坐着个新来的,就过去套近乎。”

“你真不是看上人家了?”伊鲁索笑得很猥琐,“那时候老大才多大,十八岁?十九岁?啧啧……想想都知道,嫩到出汁……”

“那你他妈知不知道一个十八九岁长得还……”霍尔马吉欧又偷瞄了一眼里苏特,见他不闻不问,便又继续说道,“……还很帅气的‘新鲜鱼’,坐在那儿半天都没有一个囚犯过去搭讪有多反常?”

伊鲁索陷入思考,就连我也知道这不可能,监狱那种地方,不会有人放过那样的“资源”,哪怕他那时就已人高马大体壮如牛。

听着霍尔马吉欧的描述,我不禁在脑海中勾勒出大约十年前的里苏特:一个与现在的我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刚刚步入成年就身陷囹圄与两百多个凶恶的混蛋关在一起,不知为何却选择孤身一人。究竟该说令人同情,还是令人敬佩?

——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灵。

“照我的直觉,他要不是身背别人惹不起的大麻烦,就是个别人惹不起的狠角色——无论哪种都值得去打个招呼,展示一下善意。”霍尔马吉欧道,“谁知道这位爷根本不搭理人,我又不死心,就天天去找他聊天。”

“你倒是有耐心。”伊鲁索笑道。

“可不是?我那时候觉得自己还算挺能打的,但是有时候好汉架不住人多啊,想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结果有一天,我正在跟他说话,突然来了帮人把我们围住。为首那个是隔壁监区的老大,说我在他地盘上撒野。”

“然后你就被揍了?”

“废话!那家伙可是职业拳击手,我哪是对手?后来我被他们七八个人围着打,给我按在地上圈儿踢,我气得大骂:‘里苏特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蛋,老子天天陪你说话,菜里有点肉肠都挑给你吃,你他妈就看着我挨揍?’”

我也偷瞄了一眼里苏特,他听到这里眼睛都没睁开,只是嘴角微微上扬。

我的心跳加快了,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我急切地想知道他是如何应对的,这或许能让我更了解这个神秘的男人。

“后来啊……”霍尔马吉欧又摸了摸头发间的刀疤,“那天之后我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狠货。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霍尔马吉欧没有详细说明,但他那意味深长的表情和语气让我意识到,那一定是个令人难忘的场面。只是不知里苏特当时展现出了怎样惊人的实力?

“切,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伊鲁索撇撇嘴,“不过老大的身手我也是见识过的。”

“你见识了个屁!你跟老大那一场,不是被他——”霍尔马吉欧话没说完,突然神色一动,冲着外面嚷道:“不是说好了包场的吗?怎么还有人进来?”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一声巨响——浴场的木门和玻璃窗应声而碎,几个黑影飞身冲入。

冲锋枪的声音随之响起,霎时间水花与石屑乱溅。

“敌袭!”普罗修特一把推开贝西,从放在池边的毛巾下抽出手枪还击。

恐惧如潮水般涌来,我本能地裹紧浴巾扎进水里,紧紧贴住大理石的池壁,高出地面的池沿挡住了不少子弹。我的心跳得如此剧烈,仿佛要跳出胸腔。

伊鲁索的身影在水里闪了一下就消失不见,随后不远处响起了惨叫声。

一只粗糙的大手从水下捞起我,离我最近的霍尔马吉欧抓住我的手臂,拉着我飞快地跑向浴池旁的罗马柱。我感到既感激又惶恐。我不想成为拖累,但又庆幸有人保护我。在这片混乱中,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寻找里苏特。我看见加丘从池边蹿起,带着一阵刺骨寒风扑向最近的黑衣人,梅洛尼则借机躲到另一根石柱后面。

而里苏特——仍然靠在池壁,对近在眼前的战场视若无睹,我分明看见一个黑衣人已经转过枪口,一梭子子弹正朝着他劈头盖脸地扫去。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那一瞬间我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小心!”我不知道哪里来的蛮力,居然挣脱霍尔马吉欧扑了上去,挡在他与子弹之间。

这种本能的反应让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我应该是恐惧的,没有人不会恐惧尖啸的子弹,所以我几乎在扑过去的同时就后悔了——会死的!我一定会被打成筛子的!

里苏特猛地站了起来,水花四溅中,我背向弹雨,落进了他的怀抱。

我紧闭双眼全身紧绷,准备迎接被子弹洞穿的疼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每一秒都漫长得像是永恒。他的体温透过湿漉漉的皮肤传来,让我在这危险的瞬间竟感到一丝安心。

预料之中的剧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里苏特低沉的声线在我耳边响起:

“愚蠢。”

我瞪大双眼,眼前有银色的发丝飞扬。

呼啸的弹头擦过我的耳畔,然后一颗颗地在空中减速、悬停……这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背后的黑衣人们怒吼着,我不需回头便能猜到他们一定不会松开扳机。恐惧再次涌上心头,但紧贴我的坚实怀抱给了我一丝安全感。

好熟悉……这种安心的感觉,是什么时候……?

射击的声音没有继续响起,取而代之的是接连不断的沉闷爆裂声。我的好奇心和恐惧感交织在一起,想要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却又害怕看到血腥的场面。

在我看不见的身后,持枪的黑衣人们发出惨叫,听起来像是什么东西打到了他们自己身上。惨叫声还未落下,已被新一轮的痛苦哀嚎压过,内中还夹杂着血肉刺裂的声音——有什么热乎乎的液体溅到了我的背上。

空气中又充满了我熟悉的腥甜。这味道勾起了太多不愉快的回忆,我努力控制自己不要颤抖。

在我眼前,悬浮着的弹头纷纷旋转起来,然后噼里啪啦地掉进了水池,宛如一阵金属的急雨。

搂住我的强壮手臂松开来,我的双脚触到了池底。

“下次别这么干了,你会把自己弄死。”里苏特的声音冷峻镇定。

我不敢抬头看他,只是连连道:“对不起,涅罗先生,是我欠考虑了……”我的声音微微颤抖,既是因为刚才的惊险,也是因为对自己鲁莽行为的懊悔。

——是啊,那可是里苏特·涅罗,什么时候轮到我来保护他了?

我没有勇气抬头看他,可是低头看他似乎也不礼貌——我立刻明白为什么霍尔马吉欧说伊鲁索和他“比尺码输掉了”……

我慌忙移开视线回头看去——刚才还在开枪的黑衣人们已经横七竖八地倒作一堆,变成了鲜血淋漓的尸体。

毫无疑问刚才有人发动了替身能力,但是怎样发动,又是什么样的能力?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理解刚才发生的一切,一时却无法找到合理的解释。

我越是想要明白,越是被那些血肉诡异地吸引着,无法移开目光——每个黑衣人手中的枪械都炸裂成了扭曲的金属片,颈侧和大腿根部却

多了几道锋利的刀口,肌肉外翻,喋血满地。

奇怪……他们是什么时候,又是怎样中刀的?我的脑中浮现出那些悬停的子弹,肠胃又开始纠结成一团,但视线仍旧被牢牢钉在血泊之中无法移动。

我已卷入了一个远比想象中复杂和危险的世界。


“队长,都搞定了。”加丘踩过一地薄冰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伊鲁索,满地躺着的黑衣人已无一个还能动弹。

“有活口吗?”里苏特问。

加丘摇摇头:“我下手太快,忘了留个舌头,见鬼。”

“算了,”里苏特拿起池边的浴巾围在腰间,“总有办法能查到。”

贝西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队长,我们现在怎么办?这些人为什么会突然袭击我们?”

“谁知道呢?多半是敌对的帮派,要不就是以前的仇家。”霍尔马吉欧走过来,揽着我的肩膀拍了拍,“咱们得再去洗洗了,瞧你这一团糟。”

我终于缓过神来,转过头去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阿玛雷蒂可以,你等等再去。”里苏特走到一名黑衣人的尸体前蹲下,拉起他的袖口查看。

“小阿美,我陪你一起去吧,正好帮你也冲冲头发。”梅洛尼轻笑着靠过来,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抹去我耳后的一片污渍。

是错觉吗?我仿佛看见他和里苏特之间交换了一个眼色。

我默默跟着梅洛尼向淋浴间走去,余光瞥见那个黑衣人尸体的手背上露出一枚纹身。

里苏特回头看着霍尔马吉欧:“先把这里收拾一下,‘善后’的事情,不能假手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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