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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佛甲方

作者:菠萝头

编辑:樱庭若雪、青

(9)乖囡
2022-12-12

张家和汤家订周日碰头。汤睿铭发来预定信息,预约人是汤先生,但不是他的号码。张昕看了餐厅人均,猜是他爸订的。

汤睿铭和家里说了她家情况吗?

她在想。会不会汤家爸妈一听就觉得不合适,心里轻视,但劝不住儿子,就选了那么一个高级的地方,让张家看清差距?

可想起汤爸的样子,她又觉得是自己想多,这不是轻视,而是重视。

可重视令她承受不起,轻视又让她不甘。

她诧异自己有这种感觉。

把餐厅名和地址告诉父母后,张妈不知道是哪里,就让儿子查。张弟用手机搜索,当场叫出来,张妈一看也叫起来:“小职员哪能上这种高档地方啊?”

张昕厌烦又心虚,没吭声。

张爸也凑上来看,问张昕:“小汤家是不是资产啊?或者有海外关系啊?”

“不晓得。”张昕继续装糊涂。

“这不晓得那不晓得!一塌糊涂!一点不像我。”张妈又骂。

虽然满脑子疑问,但去那种高级地方,张妈就觉得不能输了排面。

第二天,她就就去烫了个爆炸式又梳起来,前海用摩丝打到八级大风吹不动,还买了条火烈鸟色的围巾,塞在外套里,露出一条亮红色的边,对着镜子前后照着,说颜色好,提气色。

张爸也去翻西装衬衫,发现好久没穿,西装被蛀虫蛀了个洞,只买新的了。

张昕不想那么考究,就穿平时上班的衬衫风琴裙。张妈说太素,不上档次,她没理。

三个人当天坐出租去的,走前张弟闹着要一起去,张昕发火说“要带就都不要去了”,张妈骂了一顿儿子才让他消停。

那天的路上很通畅,出租车停在接近目的地的斑马线就不再开进去,前面是个断头路。

那一片安静幽暗, 像个私家花园, 以往公交车路过就看到黑漆漆一片。

张家三口下车,在路边找了半天门牌。张昕有点经验,找到一个很小的入口,那里站着一个人黑西服。她报了预约人,由他领进去的了。

他们穿过一片樟木林,在小道尽头看到一栋白色三层小楼,周围很幽静,只有林间的户外音响中放着轻音乐。张家爸妈没进过这种地方,走到楼下,要和楼合了个影再进去。张爸说“开眼了”,就吃了老婆一记肘子。

走进一楼,服务生说人已经到了,在二楼包厢,领他们上去了。

二楼是个旧格局的宽敞大厅,包间不多,汤家定的是最深那间。服务生敲了敲门,推门进去。张昕看到汤爸汤妈在看菜单,汤睿铭在看手机。

她手机上正好收到他的信息:能找到吗?我出来接你吧。

汤爸抬头看到张昕,笑道:“小张来啦。”汤家三口都站起来了。张昕爸妈在张昕后面,汤爸称呼他们“张先生张太太”。

今天汤家三口都穿得正式。汤爸一身深灰西装,汤妈深蓝法兰绒连衣裙。汤睿铭也一身黑色休闲西装,但扣子是松开的,可能扣不上。

张家落座后,服务生给他们倒茶,汤爸请服务生再拿一本菜单给张爸。

张爸结过菜单,旁边的张妈便凑过去看,看到第一页就眼睛一瞪,缩回去不看了。张爸把菜单从头翻到尾,又翻回第一页,讪讪说:“我们也不太懂,还是您点吧。”

服务生站到汤爸身边,汤爸点了东坡肉、龙井虾仁、手捏菜……服务生问他要什么鱼,今天刚到了笋壳鱼,又介绍说可以做西湖醋鱼,新来的厨师以前是国宾馆的主厨。

汤爸问张爸:“您家里吃不吃酸的?”

张爸紧张:“吃的吃的。”

汤爸又加了条西湖醋鱼、莼菜鱼圆汤,还问张爸喝不喝酒,还和张爸一人来了一盅加热黄酒。

前菜上得快,汤爸招呼着边吃边聊,从服务员手里接过酒盅帮张爸倒酒。张爸有点无所适从,在汤爸倒的时候差点站起来。

和阿池做局那次不同,今天的饭桌气氛显得拘谨,连汤睿铭都很紧张。但乍眼一看,汤爸又明明比上次更亲切。他问张昕工作忙不忙。张昕说有点忙,但抓紧做不用加班。他夸奖她的公司是行业第一流的,选人要求很高,能入职的孩子都很优秀。

张爸一喝酒就高兴了,跟着夸汤睿铭,但没夸出什么,就说他个头大,一看就知道吃得好。张昕尴尬得要命,汤睿铭也一脸尬笑。

说到汤睿铭高,汤爸接着聊几句,说像他妈妈那边的亲戚,但性格晚熟,反过来夸张昕懂事,现在这样的孩子很少见。张妈跟着插进来说张昕从小独立能力强,又说小汤一看就体贴,还年轻有为。

把对家的孩子都夸了一通,热菜上了,大家正式吃饭。

东坡肉、龙井虾仁、手捏菜、西湖醋鱼……他们一道道吃下来,张爸张妈都夸味道好。汤妈看张妈夸刀工,夸厨师的火候,就问她是不是在家里经常烧菜。

张妈很得意地说是,又机灵地说道:“我们张昕也很能烧的,遗传了我们家的天分,又快又好又讲究,什么菜都是一吃就晓得怎么烧。”

这句话一出,汤睿铭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主食上来后,就是用餐的后半段。汤爸点的两面黄,炸得黄金酥脆。

“不知道两位在哪高就?”张妈终于问了,故意文绉绉的。她本来打算让张爸问,桌子下估计也踢过几脚了,但张爸明显喝糊涂了没反应。

“我和他妈妈都是银行做的,我们是同事。”汤爸说。他喝了不少,但还是很清醒。

“那你们很厉害呀!”张妈继续试探,“我们那个时候银行很难进的,对人要求高,什么都要学,我看到我们一个朋友小孩现在家里还放着练功券。”

张昕知道她做功课了。

一听张妈那么说,汤爸笑了,说:“现在柜面用点钞机和计算器,但练功券、珠算还是基本功。我中学毕业后就在现在单位的职业学校读书,毕业之后进单位,年轻时候这些都练过。”他回答得周全。不知道是不是汤睿铭打过招呼,他把张妈没问的也答了,又像没一句多余。

“那是很好了呀,银行退休以后也是很有保障的。”张妈问不出别的,就不响了。

问完汤家两老,也要礼尚往来,但张爸张妈的履历就不太好了。

张爸说:“我们两个都是九几年下岗的,之后就一直在家里,跟你们不好比的。”

他说出来后,张昕忍不住看汤爸的脸色。

汤爸很平静,似乎见多了这种事,他说:“你们这种情况挺多的。九十年代下岗潮,给很多家庭造成了困扰,你们也是很不容易的。”

“是呀,张昕也是我们好不容易养大的呀!”张妈又插进来。

那你把我的学费和生活费还给外婆啊!张昕在心里吐槽。

汤爸的话说得让人舒服,张爸便又去敬他,边敬边想挣回点面子,“我们张家往上也出过教书先生的,张昕的烧菜遗传了她妈妈,读书遗传了我们张家,她从小读书随随便便考第一的。”

“我们汤睿铭说张昕读书一直很好的,是很正气的女孩子,很难得。”汤爸看向张昕,又是让她心安的眼神。

这顿饭到结束都客气,两家将自身情况在安全范围内交了个底,算是一场友好的见面。他们一起走出小楼,彼此道别。汤家是有车来接,但还是先送张家。汤睿铭帮他们叫了出租车。

上了出租,张家三人在车里摆手道别,今天算是结束了。车启动,他们都没说话。车开过两个路口,张妈才开口了,口气却很不好,“谈什么国宾馆厨师,谈什么社会问题啦,也不讲给儿子准备什么!我都说养大张昕不容易,他们也不接!精得要死!我看最多是银行小职员,心气高,没花头!”

张爸坐前排把车窗摇下来,摸出了一包中华,想抽又被司机阻止了。“其实还好。我是觉得人还可以的,蛮客气的,小汤这小孩子也可以的。”他说。

张妈拍打了两下椅背,声音很响,“你气死我了你晓得伐!几杯黄酒下去昏掉了!要紧事一件都没问。以后不许你喝酒!”

张爸不响,知道老婆的脾气。倒是司机说了一句:“椅子打坏了要赔的!”

张妈立刻顶回去:“这样就会坏啊,要么你椅子本来就坏的。”

司机懒得理她。

张妈摇下车窗,透了两口气,像真的被气到:“今天什么都没问出来,我看就是没有,家里估计也一般,解放前最多是小白领,外头西装,里头假领子,表面好看,回去七十二家房客。”

张昕不搭理,张爸还是不出声。

张妈继续牢骚:“要我讲,还是装修公司小王好,车子房子放在台面上讲,实在,让人放心!他们连结婚基础也不讲一刚!房子车子有没有?是不是只出首付?首付绝对不行!我女儿养那么大,一个首付就出送掉了啊,天下有噶便宜的事啊!”

“小汤出息也可以的。”张爸忍不住说。

“小汤几岁啊?”张妈吵闹起来,“老棺材你真的夜壶水喝多了!”又转过来训张昕,“张昕我跟你讲,你爸爸拎不清,你脑子要放清楚一点!妈妈养大你不容易!你要体谅体谅我们!你…”

这时红灯停车了,她直接推开左门下车……司机在背后乱骂。

之后几天,她都拒接家里电话,又把汤睿铭的约会也拒了,说自己工作忙。

汤睿铭发了一些消息过来:

——我爸妈说你爸妈人还可以,尤其你爸,蛮实在的。

——我家里都喜欢你。

——什么时候到我家里来吃饭?

张昕都不接茬,心想就此不要再来吧,省心了。

但事情又没遂了她的愿。

两天后的下午,她收到了两条信息:一条冰箱派送信息,一条是签收成功。

她查了一下冰箱牌子和型号,德国全进口,价格特别贵,她家里人一定不会买,可能连听都没听过。她打电话给信息上的派送电话。“师傅,是不是送错了,我没买过冰箱。”她对派送师傅说。

“我不知道哦,我只管送货。”师傅报出地址,是张昕自家地址没错,收件人也没错。

挂了送货师傅电话,她看到汤睿铭的信息:给你买的冰箱和门垫签收了。

张昕立刻拨了电话过去,发火说他又自说自话。

汤睿铭没回嘴,等到她停下才说:“冰箱的事等下说。我爸刚说你妈妈早上去他单位了。”

张昕懵了。

汤睿铭只说中山路上班,没说银行名称。那一路是本市各大银行的第一营业部所在,连着七八家一起。如果要找,就得一家家找,不过张妈是做得出的。

汤睿铭继续说:“不过也没什么,你妈妈说要开个户,说认识汤老师,行里只有我爸一个人姓汤。”

……

下班后张昕直接回家,从新村入口一路跑进去,跑进楼里,还没到四楼,就看见冰箱包装横了一地。还有许多说话的声音,应该邻居都在她家。

张妈尖尖的声音传出来:“他们找的国宾馆的特级厨师,招待国家领导人的呀。西湖醋鱼烧得灵得不得了,我吃不来酸的都觉得好吃的要命。毕竟行长独养儿子呀!我本来不想我们张昕谈得那么早,结婚有什么急的呀,我要她好好做事业,要学我自立自强不靠男人。但怎么晓得行长儿子盯得那么紧,那天来我们家一看冰箱旧了,马上送了一台进口货,还有这个垫子哦,我都不晓得是铺在地上还是铺在床上。乃么好来,我们张昕也昏头了。我们都跟她说要想清楚,但她一定要和人家小胖子在一起,我们做家长的也是没办法了呀。”

张昕走上四楼,正对上几个邻居的眼神。平时聊天的邻居真的都上来了,厨房里站不下,就站在走道里。她走进去,邻居纷纷让道。

张妈正在撕冰箱的塑料薄膜,看见她,立刻笑眯眯地说:“乖囡,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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