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菠萝头

编辑：樱庭若雪、青

张昕看着自己的母亲——她发自内心的喜悦，眉毛挑起来，像是快要忍不住拍冰箱笑，又故作对女儿的担心和不舍，怪罪她为感情冲昏头脑。

“今天不是和小汤出去吃饭吗？怎么回来了。”张妈问。她说谎也是张口就来。

张昕望着庞然大物的冰箱，就像汤睿铭本人，衬得自家厨房寒酸狭小腾不开身。她一分钟都不想多呆，说：“就回来看看，马上走。”然后从邻居中间挤出去，向楼下走去。

只听张妈在背后叫：“帮妈妈谢谢小汤啊！花那么多钱……你们不要玩太晚了，第二天还要上班。”

听着那声音，张昕嘲笑着，心中羞愧、自责，意外还有些飘飘然。她知道自己只是利用汤睿铭，拿他渡过难关，却又在母亲和邻居的反应下多了一丝两脚离地的快感，自己好像变得重要，生活里透进了一些阳光、空气和光。

第二天，张妈特地把她叫回去。

邻居们都知道了她和行长儿子谈朋友，楼下遇见时，说话态度都不一样，为了表示亲昵，都叫她的小名：“还是阿金你有出息啊，功课不要父母操心，工作不要父母操心，现在终身大事也不要父母操心。不枉你妈妈从小那么宝贝你。以后啊，也要想到我们这些老邻居啊。”

阿金，她厌烦这个名字，像是对她的嘲笑和提醒，她户口本上印着曾用名张金娣，她中学时还是这个名字，为此跟家里吵了几次，闹了离家出走才改成张昕。

那些邻居也因她家的重男轻女，在小时候作弄过她，有人戳她线衫上的洞，用手指头把洞勾大，还说：“阿金你怎么衣服破了啦，怎么那么作孽的啊？你要跟你妈妈讲，儿子女儿都一样的，都是亲生的呀！”

邻居大部分不喜欢她妈，最喜欢看张家母女吵架。张妈也知道邻居虚情假意，这次却偏享受得很，就要做大度。

张昕回家后，张妈问：“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小汤爸爸做什么的？”

张昕厌烦，“现在知道了。”

张妈对她的态度明显不痛快，但这次没劈头盖脸骂，反倒柔声说道：“算了，都不要紧的……反正你以后要多回来，看到老邻居要打招呼，不要不声不响显得我们没家教。还要叫小汤多来吃饭。他喜欢吃什么跟我讲，我去买我去烧，保证比外面实惠味道还好！你要多用点心啊，把他捉捉牢，妈妈没别的指望了，只要你嫁得好……”最后还不忘叮嘱，“例假不准的事情不许让汤家知道，尤其是他爸妈，听到没？”

张昕看着母亲，想到应该向汤爸倒个歉。

周日，她去汤家吃饭，提前买了一束粉色弗朗花，坐地铁到汤家的小区。

到时已经过了五点，汤睿铭在小区门口等她，手里提了一盒草莓，应该是在附近水果店买的。

汤家住的是老牌高级社区，流水庭院塑胶步道，规划成都市花园的样子。

他们从花园小径穿进去，进楼遇到邻居，那个阿姨说：“铭铭，这是你女朋友啊，真漂亮啊。”

汤睿铭说是啊，笑得眼睛眯起来。

汤家住顶楼，十八层独立电梯入户。进去的时候，门口放着一双新的粉色女士拖鞋。

汤睿铭按了指纹开门。汤爸坐在客厅沙发上，听开门声就按了遥控器关电视，汤妈从厨房里出来，叫了声：“小张来啦”。

张家的空气中有绿植的味道，客厅摆放中式家具，布艺沙发，黑色立式钢琴……阳台透入的光线纯净明亮……这是个和他们气质相符的家庭。

张昕把弗朗花交给汤妈，看到餐厅桌上放着菜——它们用保鲜膜包了起来。

汤妈说：“你妈妈应该很会烧，我就不太会弄小菜了，中午和他爸爸出去买了点熟食，晚上我们就随便吃点。”

不见外的态度却让张昕很舒服。

晚餐时，汤爸开了一支红酒。桌上备了公筷，大概是为了给张昕夹菜。

和张家妈爱做菜不一样，汤家看起来很简单，多数是拌菜和熟食，光红肠就有两种。汤睿铭不挑食但食量大，就着两片红肠干下一大碗米饭，又添了半碗。

吃完饭，张昕要帮忙收碗洗碗，汤妈也不拒绝。她们将盘子碗拿到厨房，汤妈说：“用纸擦一擦，放进洗碗机里洗就行了，等下让汤睿铭泡个咖啡，你们去讲讲话，难得来一次的。”这是张昕第一次看人操作洗碗机。

从厨房出来，汤睿铭在外面喝咖啡，“我跟我爸说你妈去见了他，你觉得不太好意思。他在书房里。”他想了想又说，“要我陪你进去吗？”

张昕也认真想了想，决定一个人见汤爸。

汤爸的书房很宽敞，贴墙都是书架，布置得像是办公室。“小张来啦，坐。”进去的时候汤爸说，“晚饭看你吃得不多，是不是不对胃口。”

张昕赶紧摇手，“没有没有，我胃口一直不大。”

“年轻人工作辛苦，还是要多吃点的。”汤爸说。

张昕坐下后，他们就开始聊天……聊了十来分钟，张昕才找到机会道歉：“我妈自说自话去您单位，实在不好意思。”她不想解释理由，越描越黑。

“我那天没什么事。她也是客气，请她来我办公室喝茶也说不用，接着就走了，连开户业务都没办。”汤爸说的时候笑了笑。

张昕脸发烫，觉得自己妈就像个笑话。

大约见她尴尬，汤爸又说：“都是当父母的，我理解。像是我之前说的，只要你们两个感情好，我和他妈妈没别的要求。”

张昕的脸继续烫，但还是说：“好的，叔叔。”

她以为就此结束，没想到汤爸接着对她说了正事，““汤睿铭和我们讲了他的打算，这方面我们都安排好了。他以后结婚会住隔壁小区，走路过去五分钟，是我们这个小区开发商造的三期，房型面积和我们现在的差不多，房龄新一点。车是汤睿铭选的奔驰G系越野，他喜欢大车。”

张昕沉默。

汤爸继续说：“物质方面我们家长都会考虑到，为的是你们能更多关心感情，不要分心去想别的事。人生很短又很长，来得及考虑清楚再做决定，对你和对我们汤睿铭都是一样的。”

听到这里，张昕已明白汤爸没有汤睿铭说的赞成，但也没有明确反对，他们只是观望，会去见自己的父母甚至可能是他们的要求。如果有一天她和汤睿铭分手，也不在他们意料之外，他们从一开始只是不反对。

出了书房，汤睿铭在客厅里抱着水果盘吃草莓，见到张昕出来问：“想去我房间坐坐吗？还是去隔壁小区走走？”他应该也知道汤爸会说什么。

张昕觉得有点晚，就说走走。

和汤爸汤妈道别后，他们就去了隔壁三期小区。值班保安认得汤睿铭，叫他胖子，又打量了一下张昕。

两个人在小区先散了会儿步，这里也是流水庭院塑胶步道，绿化带嵌着夜灯，看起来就是物业又贵又好。

汤睿铭带她走到一栋楼前，指了指四楼，“他们的租约下个月到期，之后就不续了。”

四楼的那个窗户亮着灯。

张昕望着那个窗，想象宽敞明亮的空间，朝南的阳台，巨大的客厅、宽敞的卧室、书房和厨房。她忽然想亲眼看一看，但也知道不应该，于是说：“再走走吧。”

两个人沿着步道继续散步，小区人很少，空气里有植物夜间散发的冷香。他们又随便聊了一会儿，张昕就说要走了。

“张昕。”汤睿铭叫她，声音非常温柔，又握她的手腕，拉得她走不了。

张昕感觉到他想干嘛。

果然他用了点力，把她拉到怀里，用另一只手拢住她的后背，收了收紧。张昕缩了下脖子，眉骨抵在他的肩胛骨上，脸贴在他的心口。

她听到热烘烘的心跳，感到头顶热烘烘的注视，她抬头看他，他低头亲了她。

这是个像初夏的风一样轻的吻，轻到只是触碰、试探，柔软湿润，好像只是小动物相互嗅着，她尝到了咖啡和草莓的味道。

这个吻轻但有点久，久到张昕退了一步。她吸一口空气，脸颊滚烫。

汤睿铭没让她走，一只手放到了她背后，又把她往回拢了拢。

张昕看着他的喉结动了动。然后，他第二次吻上来。

她品尝到了更复杂的味道，还未来得及分辨，肺里的空气已经被抽空，感觉甜和苦的交汇的滋味，灼热且窒息。她张开嘴想要吸口气，却窒息得更严重，直到感觉快要溺毙，才发狠推他。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张昕的心剧烈跳动，汤睿铭把她散在脸颊上的头发抚到耳后，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像是想说话但又说不出。

怕他再来一次，张昕就说要走了，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小区。汤睿铭跟在后面，脸上笑着，一直送到她和阿池家楼下。到了楼下，她坚持不让他再送，单独上楼去了。

进了门，房间里黑着，阿池没回来。

张昕感觉身上都是汗，立刻去洗澡。她在浴室里冲淋着，一想到刚才的情形，心又剧烈跳动。洗完澡出来，发现手机上有两条消息：一条汤睿铭的，一条张妈的。

她先看了张妈的：回家啦吗？汤行长家里怎么样？

本周张昕告诉家里说去汤家，不回家。

张昕回：回了。很客气。

她不想说细节。

张妈似乎不甘心，直接打电话进来。张昕按掉了，撒了个谎：室友在。

过了一会儿，微信里跳出张妈的信息：趁热打铁！多和小汤出去玩。

张昕烦躁地回：打什么铁！

张妈又打来电话进来，她继续按掉。不一会儿，微信对话框里跳出信息：捉不牢小汤，就给我侧起相亲！小王老板也还没结婚！

张妈应该气急了，把“出去”打成“侧起”。

张昕看着那一行字，不想回复，就去看汤睿铭的信息。

他问：干嘛呢？

张昕想到他送到楼下时离开前的表情，似乎想亲自己，又不敢。她又想到了他们吻，就写道：你是不是在我之前亲过很多人？

汤睿铭似乎着急了，立刻打电话进来，张昕按掉，他再打，她再按……往来三四次，汤睿铭改发一长串消息：

我一年级就和苏沁吃了两次饭，连手都没拉过，大二爸妈让我和同事女儿相亲，我也只出去吃过一次饭。我没亲过任何人，就是练得勤！

“练得勤”三个字让张昕笑出声，和母亲聊天时的不痛快都消失了。这胖子已经看不出工作读书的样子，傻气到送到她手中任意揉捏。

她笑完又感觉难过，明白自己不爱他，感受和大学一年级的那段不一样，她对他只是不讨厌以及愧疚。

她配不上他的真诚，做不到完全回应，也不确定有一天自己能感动，但她又知道可选的不多。

她感觉自己又分裂了，一部分的她想按下终止键，告诉他到此为止，只做朋友。

另一部分的她却站在塑胶步道上望着四楼窗口，想走进去看一下那套房子，结婚后真正属于汤睿铭的大房子。

——我不信。

站在步道上的她回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