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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IORITY - 优先权

作者:阿绿

编辑:青

第二十章
2023-01-23

亚德里安的口气肃穆、斩钉截铁。基本上我很少见他这么说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状态这么差,虽然只持续了几秒钟,也足够差。

综上,他此刻的判断是极严肃的,他的严肃把我也吓了一跳。

“总之还是先上楼看看吧。”我小心翼翼地建议。见了鬼了,真的不知道自己为啥要这么小心翼翼。

楼上有一大三小四个房间,靠近楼梯的小房间明显都是孩子们的,贴了墙纸、有没有撕下的乐队海报,但房间已经搬空了,连柜子和床都没有留下。那确实应该是孩子们的。

还有一间是主卧,也并不大,壁柜空了,剩下几个塑料袋。床铺还在,双人床是桃花心木的,床柱做成了可爱圆润桃心形状。我记得我的祖母也有类似的床,老派人很爱这种床。但是太重,自然不可能搬走。主人离开后,它被覆上一层旧床单,留在此地。同款的床头柜亦然,我拉开抽屉,看见几个被丢弃的线团。没有看到能跟巨大恢弘的“文明”数据库建立超链的任何东西。

“看来要扑个空了。”我心情灰暗地说着,紧跟在亚德里安身后,走向二楼走廊尽头最大的也是最后的那个房间。书房,想必是,一定是,不然实在不知道会在哪里。可能也搬空了,如果是那样也说得过去。

那扇门居然锁起来了,亚德里安用两个弯头镊子撬开了锁头,我们开门进去,即嗅到机房独有的金属臭。

灯仍然可开,按亮以后,能看到背光角度贴着墙根布置了呈折角的桌板,上面下面都放着一些机箱、键盘、盘踞着线圈。

正对着窗子的位置是一个一人宽的斜面书桌,可以调节斜面高度、带透写的那种,自带嵌入式的照明灯,式样简洁雅致,是件好东西。书桌右侧面,整个一面墙上镶嵌了双层的推拉式的书柜,但里面排布的并不是书本,而是齐整的各类硬盘、光盘、驱动。上面贴了标签,同地下室的那些打包起来书本一样,皆以年份分理。

桌子上没有太多零碎的东西,一切都只剩死的气息。我检查了线,找到疑似是主控的那台主机,试着启动——完全没有任何滞碍地完成了。只是机子很老,系统陈旧,显示器甚至不是触摸屏的,启动画面停在我们面前起码得有五分钟了。

“这是起码十五年前的系统。”我看了版本号。

开机没有特殊的加密,很容易就进去了。系统桌面显现出来,深邃的星空下是大海或者河流,天与水分得很开,当中有宽阔深厚的一线浓黑。在这个位置,植了两行细小的白色的字:

“我的心把她的波浪在世界的海岸上冲激着,以热泪在上边写着她的题记:

‘我爱你。’”

我和亚德里安极迅速地对视了一眼。

“这就是他的那个……作案工具,”我说,“虽然我不知道这是哪来的句子,但是……”

“但是这味儿对了。”亚德里安接过我的话头说,“能看到主人签名吗?硬盘里还剩什么?”

我握住滑鼠的手都禁不住要兴奋到抖。“别急”——我听见自己在嘀咕,完全不真实,可那确实是我自己的声音,“我们有整天的时间来检查这里剩下的所有的硬盘目录。他的家人是抛弃他了吗?或者,只是抛弃了跟一个偏执狂在一道生活的这一段?他们居然把这些留下了,我合理怀疑罪证全留下了。”

我很激动,只觉天助我也。亚德里安也是确实激动的,他喃喃道:“跟我想的一样,果然就是一样。”

“什么一样?你以前见过的类似的空房?”

“是啊,我见过。我……的一个同事,他的家人离开了他。因为他的脾气太坏、并不顾家,因为他管得太宽、不近人情,大家都恨他……这哥们儿跟完一个大案子回到家里,发现房子就这样空下来了。老婆……带着孩子离开,带走了自己应用的东西,他的一切都留下来……啊……空了。只是这样。没有解释,多一片纸都不解释。离婚书隔了两年才出现,用的还是平邮写的律师地址。就是这样罢了……不是我的事,那是我的一个同事。”亚德里安说。

他的声音不平静,也不稳定,它高高低低,不是因着铿锵,我总觉是因着他在迟疑。“后来呢?那房子呢?他们没回来看看?”我忍不住问他。

“没。我去过很多次,每一次打开门,那么安静,处处是灰。孩子们走得急,丢下的海报和铅笔留在角落里。就跟这里一样,啊……一模一样。”老亚德里安说。

他开始找烟。其实我不太确定在这房子里吸烟到底是否安全,可是亚德里安显然很想抽烟,我也不知如何在眼下的状态下制止他。我看着他摸遍全身,把烟盒找出来,扒拉了一根叼住,又摸出打火机。

“原来你说的‘死’是指这种死。”我耸了耸肩膀,眼睛盯着他的火机。

“唔……不太确定在这房子里吸烟到底安不安全……”老刑警自言自语着,把烟卷又吐回去了。我望着他,想再来个会心一笑啥的,可是不能够。他心情不佳,不再看我,兀自低垂下头。

“我说的‘死’也包括这种死罢了。”他说。

班尼·奇恩的主机起码五年没打开了,系统文件最后更新时间都是五年多以前。在机器里,我找到了代码合集——跟我想的一样,奇恩仅仅是采用是最简单、最原始的恶意触发器在数据库中启动恶意存储……通常这种操作,是为了删除和转移关键表单、进行数据库破坏勒索,他却是不断进行增库操作,往其中添加对于程序本身来说完全无害的有效信息。

“文明修订标准委员会”怎么想是另一回事,对于数据世界来说,奇恩先生并没有放入什么特殊内容,他放进去的,是一首诗的第二种译法,一些只有少数人惦记的词句和音乐,一句他自己喜欢的情话,以及一些拉丁文单词。等等,等等。在我看来是无害的。在程序看来更加是无害的。

“这是很难被定位的。即便我现在已经拿到他的代码库也无法解决,他在某次数据库升级时、或根本从数据库开发初期就已经不胜其烦地植入进去。奇恩是斯派克·温斯顿的合伙人,他能做到这一点。”这就很让人头疼。

我在主机中翻找,这机子干净得要命,连着他的服务器也干净得让人觉得冷清。这是一个强迫症患者的爱物,他一丝不苟地将它洗擦一空。我从没见过如此空旷的电脑终端,主机桌面上不置一物,为了不破坏那美丽的图片和幽幽细语,竟然连一个快捷键都没留。

还有他的硬盘,里面干净得好像我老妈刚用清洁水狂刷过七遍的卫生间地砖,曾经保存过、浏览过的文件根本恢复不出来,奇恩先生绝对是把它们碾到渣渣碎才会点击删除、挫骨扬灰。

“只能寄望于外接硬盘阵列了,竟然不是热存储,是要一块一块插上去扫。我们是考古队员。亚德,麻烦你按时间顺序,拿最晚的一块给我。”我说。

亚德里安的目光在书柜上逡巡搜检,“是这个吧,又是五年前!”他伸手抓住盘盒侧脊向外一抽,伴随着浮灰有件薄薄的小东西掉落下来。

我们都看见了,同时向它伸出手去。亚德里安抢先一步,把它捡了起来。

是一个信封,本来就是由发黄的纸片制作所以也看不出岁月。7吋左右大小的信封上写着童稚的文字:“给爸爸,我们永远爱你。死亡不是终结,灵魂要追上来喔。”

没有署名,在应该算是署名的位置画了一颗大大的心,里面写着一个数字3。

这个数字3的字谜我们瞬间就解开了。亚德里安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彩色合影照片。老家伙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嘴,含混地感叹:“我错了。他不是‘这种死’,他只是死了。”

我问:“怎么了?为什么?”

他把照片递给我看。

没有被移动过,此地又十分干燥,同信封不同,那照片全未污浊,看上去完全是崭新的。

——画面上是一对中年夫妻,与一双儿女,大家并非是一本正经地站着合照,他们在溪流边野营、欢乐地打闹。父亲拽着妻子,女儿摁着儿子。

欢乐在这照片上好像有颜色,我莫名觉得,那应该接近阳光的金色和叶片的绿色才是。

而那照片的背后也写着字,短短一行,与信封上的留言显然并不出自同一个人的手。

那行字是:

“我们相信你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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