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菠萝头

编辑：樱庭若雪、青

张昕周六回自家吃饭。

这两年她每个月都回去一次，坐坐或者吃顿饭，时间不超过半天。他们不是关系缓和，只是时过境迁，她已独立在外，做得到物理上保持距离，等他们都发现对她没办法，才能开始安静坐下来吃顿饭。

这周六晚上，张妈做了张昕喜欢的荠菜肉丝豆腐羹。

这道菜是张昕的童年记忆，不算难，但吃功夫。荠菜烫熟切末，嫩豆腐和肉切丝，起锅调入麻油和白胡椒。这道以前是外婆的拿手菜，现在张妈为了张爸的口味，会做的更咸一些。

周六下午，张昕叫了出租车回去，司机停新村门口，她走进去。新村这两年装了闸门要刷卡，她没门卡，恰好遇到熟人出来。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那人认出她说道：“阿金，好久没看到你。”

张昕也认出对方，是旁边楼的邻居阿姨，她寒暄了几句，不想多说话。离婚的时候邻居传她是被行长儿子蹬掉的，让她成了这一片的笑话。不过她不在乎，在她眼里邻居们本身就是笑话。

走进家门，厨房已架起传代的折叠桌，桌面向右倾斜，连着菜都微微向右。她闻到空气里的饭菜香，莴笋菜饭、糖醋里脊……还有白灼河虾。张妈在切菜，砧板上绿莹莹的荠菜碎末要等她进门才下锅。

张昕把包和外套挂在卧室门口的衣架上，洗了个手，出来时扶着桌坐下，视线落在厨房的墙上。上一次装修是她结婚的时候，那么多年过去，现在落满了油烟。汤睿铭买的冰箱立在一边，门上一层油，真正变成了这个家的一部分。

张弟没出来，从厨房看过去，能看到他靠在卧室的床上打游戏，一只脚搁床上，一只脚踩在地上，外音开得震天，除了比前两年胖一点，没有任何改变。

“小弟出来吃饭！”张妈骂。他头也不抬。“再不吃倒马桶里！”张妈又骂。他才把两条腿放在地上，走进厨房往桌子旁一坐，杀完一盘才把手机插口袋里。

豆腐羹上来后，算是开饭了。

张爸打开一瓶特加饭，要给张昕倒，张昕说不喝，他就拿瓶子给张弟倒。张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最近那么忙啦？呶，吃块肉，我买了有脆骨的，晓得你喜欢吃。”张妈挑了块糖醋里脊给张昕，张昕说“自己来”，她又放进盘子，改挑了一块小的给自己。

张昕想了想，说：“调了个岗。”

“工资涨不涨？”张爸问。

“先过试用期吧。”张昕说。

“巴结点总能涨点。”张爸说，“现在有份好工作不容易，规规矩矩，遵纪守法，也能出头。”

张昕沉默着喝羮。张家父母是小市民，想和做的最多是占女儿女婿亲家的便宜，对外人是没胆子的，最怕犯法吃官司。也正是如此，张弟最多啃老，赌博、传销一样没沾上。而张昕做招商的几年，好处回扣一样都没拿过，底层逻辑还是老爸这句“规规矩矩，遵纪守法，也能出头。”

饭桌上沉默了一阵，张昕看到张家爸妈相互使眼色，便猜他们后面要问什么，大概率是问完工作问对象。

她自有三件套准备：有在看，没进展，不强求。

只是她一直没等到问题。空气里咀嚼吞咽、汤勺撞击碗壁响了一会儿，愣是没人开口问，但其他三人有眼神一直有交流。

张妈终于开口：“你阿弟谈个对象……”

张昕的筷子停了一停，没憋住，冷笑了出来。没错，也就这事比她的终身大事要紧。

张弟确实到了成家年纪，无奈不争气，做工嫌三班倒太苦不干，坐办公室又没人看得上，啃老在家不想听骂，就出花头问家里要钱说做生意。奶茶、快餐和宠物美容都做过，每次都是钱花完回来的。

“小姑娘几岁，哪里人？”张昕倒是好奇谁看得上自己弟弟。

“不是本地的。”张弟说。

张妈接着说：“在小弟店里打过工的。”

“你上一家店倒了半年了吧。”张昕故意说，“怎么还联系？”

张弟不回答，继续说：“她大我两岁。”

张昕不再发声。

张弟看了一眼亲妈，张妈瞪了他一眼，他才接着说：“我们谈了三个月了，她说要结婚就要去她家里提亲。”

张妈这时开始生气了：“开口要六十万。搞什么啦！北上广都没这个行情，张昕你当年都……”

“换一个。”张昕直接说。

张弟没想到张昕那么直接，懵了老半天，恶狠狠顶了一句：“本来没那么高的！后来人家听家里有个姐姐，还离婚，要得更高。”

这一句让张妈皱了眉头，偷看张昕脸色。张爸没做声，脸却拉下来了。张昕倒没什么反应，看了看碗底的荠菜豆腐肉丝羹，荠菜薄薄一层，肉丝没几根。她把最后几口慢慢吃完，擦擦嘴角说：“如果自己出息，别说家里人，自己离个两三次都被人追的。”

这话听得张弟筷子一摔，“你离婚有人追？你离婚害我，好意思讲我？”

张昕不气反笑：“我是离婚的，但敢说没你们一点功劳？”

这话一出，张妈把往筷子桌上一拍，几乎要跳起来：“话讲讲清楚！天地良心！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啦！是你自己要结婚的，没人逼你。也是你自己要离婚的，自己签的字！不出钱就不出钱，拿离婚怪我，怪你阿弟有什么用！我们当时是是为你好，现在你反咬一口，怪到我们头上！哎哟，我怎么那么作孽的啦，命是真的苦……一个两个都这样……”说着开始哭了。张昕离婚的时候，别人一说张妈就瘪嘴抹眼泪，搞得人说不下去。

张爸听不下去了，酒杯一扣，“再吵都滚出去！”

桌上安静下来。

“我的意见你们听一下。”张爸喝得有点多，舌头在嘴里拌不过来，“张昕啊，不管你阿弟是不是和这个女孩子结婚，他都是没条件的。今天把你叫回来，也是想和你谈谈家里的困难。爸妈没本事，帮不上你们，但张昕你也是要结婚的，你现在房子里还有汤行长家里的钱，也总是要还给人家的，所以我想乘这个机会就把房子卖掉，还了汤家的钱，你手头也有笔钱能帮帮家里。你看怎么样？”

这个建议明显张爸想过，或者张妈也参与其中，说得客气里又有无奈的恳求，让张昕心软了几秒。她没立刻回复。

一犹豫，张妈显然就以为有戏，紧跟着说：“爸爸妈妈不是问你要钱哦，你们都是我们的小孩，我们一样关心的啊。就是小弟现在真的没条件，但男孩子总归要结婚的，结婚就要用钱的呀。这结婚钱当我们向你借，将来都是要还的。万一还不上，我们这套房子不也有你一份嘛？百年之后这套房子你占多点，不就可以了嘛？”

“卖了我还是要租房子，一样有钱要出去。”张昕说。

“租什么啊，锋锋结婚你回来住。”张妈也想好了，“你工作那么累，住家里我们还可以帮忙烧烧饭，你回来天天吃热，我们还能帮你洗洗衣服，不是很好吗？”

张昕不再说话。她想到了小时候，这里原本没有她的房间。

张妈怕聊僵又迂回：“不想回来住也可以，你要谈朋友家里不方便，我们也可以在小区里帮你看房子……总比外面租的便宜，你回来吃饭也方便，到时候……”

她站起来去拿包和外套。

“你干嘛？”张妈没想到她直接走。

“吃好了啊。”张昕穿起外套，将包挎在肩膀上。她很平静，不想吵闹，让邻居白白听了笑话去。“意见我听到了，那我也讲清楚吧。爸妈，我的房子我买的，钱我挣的，我来负责和汤睿铭算清楚，你们就不要操心了。你们要贴小弟我拦不住，但小弟结婚我不会出一分钱，让他自己想办法吧。”

“家里困难不帮忙，我们的房子你也别想！”张妈没想到张昕那直接，发火了。

张昕继续心平气和地说：“你们的房子法律上有我一份，即便不给我，百年之后我打官司也要争的，所以这事以后不用提了。”说完，她从包里摸出两张红票。“家里的饭菜比外面做得好，以后叫我回来吃饭不要买那么多了，都是自家人，不用搞得跟请客一样，意思一下可以了。这点菜钱你们收着。”她把钱放在桌上，就开门出去了。

等走到新村闸，手机预约的出租车正好停在门口。包里手机一直在震动，但她不想拿出来看，也不想再去想。

她只想回去洗个澡睡一觉，明天又会是精力充沛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