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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佛甲方

作者:菠萝头

编辑:樱庭若雪、青

(13)白鸟
2023-02-01

周四下班前,张昕接到崔立萍的电话,她是最终人选。崔立萍也告诉她那天的面试情况:“你是几个人中综合分最高的那个。”

张昕很高兴,但接着听到一个不太妙的消息。崔立萍说:“老谢希望岗位试用期调至半年,觉得你年纪还是太轻。”

以张昕对公司的了解,换岗试用期一般三个月,从没听到过半年。

“老谢心里另有人选,有点怄气。不过问题不大,这半年你谨慎点就行。”崔立萍说。

“明白,崔秘。”张昕心里清楚,她表现得不错,但能当选终究还是上层角力的结果,“我会处理好的,请放心!”

“好。另外,老冯这个人你留心点。”崔立萍继续说。

能被崔立萍叫老冯的只有那个人了。张昕心想。她没见过,但听了很多次。

老冯全名冯立诚,在公司年资已经超过十五年,有个外号叫“冯立十”。最初是一个外资冰激凌门店洽谈租金,前任刚谈完销售额点数15%,被他接手立刻谈到10%。后来又出现了一次,便坐实了这个外号,什么被他一谈,立刻变十。

这里面不可能没有职务侵占,无奈证据不硬加上谢晋宜作保。直到心纪升级清退旧商户,才有人匿名将他的事迹发在网上,东窗事发,让谢晋宜吃了连带责任,让聂汉乔空降成了董事长。

“谢谢您提醒。”张昕心里有底。这种人未来也不会有太多机会动他。

“好,有情况再联络我。”崔立萍说。

张昕觉得她像是说完了,这句一般是结束语,等她挂电话,却发现她又没说完。

“还有件事,你面试时说不用平衡,我希望你只是说说。”崔立萍继续说。张昕立刻明白她说另一件事。

上个月她在张昕面前提了一个大学老师。

张昕一听就知道崔阿姨的媒人魂熊熊燃烧。后来二人见面也客客气气没出错,但吃了一顿饭就没下文了。

“那位陈老师一心想结婚的,我不好耽误人家。”张昕说。

 “什么耽误不耽误的,你也是要结婚的,谈起来就是了。”崔立萍说。

张昕干脆不辩,就听她说。

“那你和你前夫还来往吗?”崔立萍知道一些张昕的事。

“我们没什么联系了。”张昕也老实回答。

“那干嘛不抓紧再找一个?真弄不清楚你们这些年轻人。哎,算了算了,随你们吧。”崔立萍又唠叨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张昕看着屏幕上“通话结束”,想起香港的那年认识这位高管,曾想象有这样的母亲起码少奋斗十年,接触多了,发现这样的母亲也不是消受得起的。

挂了电话,她看到微信上跳出一个信息。

——恭喜

又是常皓。

张昕没回,猜想公司公告已出,就打开系统,果然找到调任通知,还有一份谢晋宜的阴阳怪气、又有点警告意味的邮件:

——欢迎张经理!希望你能顺利通过试用,成为An-21的正式员工。

短短一行字像一排烧红小鞋,只差没调个色号。

张昕也不是头一天出来上班,恭敬地回复了一封挑不出错的感谢信过去,权当这位新上司真的只是鼓励。


下班后张昕逛超市,到家已经八点,看到几大包快递堆在门外——部队锅、出前一丁、干冰装着的即时海参和生蚝罐头。一看就知道又是阿池买了送到她家。

阿池三年前结婚,进了她先生的公司,如今已是捏着好几个品牌公关合约的老板娘。每日忙到飞起,开完会饭还没吃,商场都关门了,于是直奔张昕家,进门就有热的吃,不想走了还有房间睡。

张昕把快递堆进厨房,换了居家服,去露台收了衣服。

这几年她一直一个人住,露台是最喜欢的空间,她买来迷迭香、尤加利和雏菊放在露台上,还放桌子、椅子和一把太阳伞,天气好的时候可以坐在露台上放空,喝咖啡或者吃吃饭。

这套房子是当时和汤睿铭一起买的,如今也是婚姻中唯一没有分割完成的财产,依旧使用两个人公积金账户里的钱。她每个月把还款金额写邮件发给汤睿铭,这些都是未来分割的依据。

她如今手头已经有了一些钱,加上二次抵押,想把汤睿铭的部分也买下来,虽然会吃上好几年土,但值得并且有必要。她想要自由,完全的自由。

只是她写的邮件,汤睿铭从来没回复过。

她有时会想他现在怎么样,却不曾主动发信息给他,再回想一次离婚的情形,她不再完全坚信自己没错。

这种不确定中包含着她见识到的现实残酷,也包含岁月见长中逐渐出现的人性柔软,这种柔软或许是衰老的一部分。前者令她后悔自己的冲动,后者令她懊悔自己当时的冷酷。


二十二岁那年,张昕答应了汤睿铭的求婚。

汤睿铭当即就决定下月领证,然后住在一起。像他们之间发生的任何事,张昕觉得太快了,快到还未来得及将原来生活细节一点点安放到新生活中,她已经换了身份。

她看到六位数的名牌对戒、两克拉的公主方切割求婚钻戒、连试穿都需要付费的婚纱和汤家选的五星酒店。她知道它们的价值事关男方家的颜面和社会关系,它们的审美又像是一个内心住着公主的直男会做的选择,而她只希望能证明自己不是因为他家的钱而选他做丈夫。

她站在婚纱店的试衣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她的手臂上悬着薄纱,没有蕾丝刺绣和珠串,清秀、单薄却带有纯真的诱惑。她涌起对未来的想象、淡淡的惆怅,空虚和不安,像整个人落在绵软潮湿的沙地上。

那段时间她做过一个梦,白纱变成了翅膀,她变成一只白鸟。

她飞过悬崖和海岸线,落在沙地上,将海草和树枝一点点衔起来,在悬崖边搭起一个巢。夜晚她躲在巢里,看着天顶的银屑,巢外鼓涨的海浪声像要将她吞噬。

婚礼在半岛酒店办了二十桌。证婚人是一家银行的前亚太区副董,专程坐飞机从北京过来。汤妈的亲戚也从沈阳过来,坐了整整一桌,有一位和汤睿铭非常相像的舅舅一直搂着他讲话。阿池是伴娘,拿到了她的捧花。

那一晚是张家的高光时刻。张爸喝了很多,坚持叫汤爸汤行长。张妈更是高兴极了。在小夫妻来敬酒时,举着杯甚至流泪说道:“妈妈今天高兴,答应妈妈,你们两个要快点要小孩!妈妈现在年轻可以帮你们带!一个、两个、三个都可以!保证带得白白胖胖,和小汤一样!”

那晚汤睿铭喝了不少,用力点头。张昕穿着第三套敬酒服,微笑却沉默,就在前几天,她和汤睿铭刚吵了一架。

其实是极小的一件事,她又看到了汤睿铭的急躁和强势,这次也激起了她的急躁,直接就说不结婚了。汤睿铭急了,告诉她什么都准备好了,根本不可能取消。结果当然是汤睿铭道歉,但她明白,他道歉是因为害怕,而不是因为理解她。 

但张昕妥协了,她知道自己妥协是因为茫然,看不到更好的方向。

后来汤妈说起汤睿铭小时候,他们夫妻年轻时忙,很难兼顾对他的照顾,他就一个人在家或者在单位办公室做功课,寒假暑假去外公外婆家玩,在沈阳度过了童年中玩乐最多的时间,冬泳、滑雪……连饮食、爱好、想法都像是个北方男孩。

张昕在听完后,接受了他和自己最初想象不同的一面。

这种接受令她迎来了平静的生活,加上变得富裕,以及二人在头一年的性爱中所获得的快乐,满足感像潮水一样涨满了她的心。

只是,她没有得到想象中的独立生活,因为张妈急切地想要将自己的人生和她绑在一起。

张妈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他们生活中,以一个嘘寒问暖的母亲的面貌,定期要来帮他们烧个菜,不然就买点新鲜的蔬菜和鸡蛋给他们。趁着小夫妻在家时过来打扫卫生,还指着一间客房说:将来这间做宝宝房蛮好的,放个宝宝床,大床换成单人床,我帮你们带孩子睡小床就够了。

张昕知道她想干嘛,花的钱张昕都还给她,孩子的事却完全不回应。但汤睿铭是看不懂的,被说得动心了,结婚一年纪念日的时候,主动提出要小孩。他确实很喜欢小孩,还自有一套年轻要小孩好处的理论。张昕听完后,立刻明白觉得他和她妈交流过了,回答等两年再说。

汤睿铭不理解,问张昕是不是对生活有不满意。

他对婚姻的理解是他自认为当好了称职的丈夫:努力工作,给太太好的生活,专一忠诚,眼里只有她一个。他不明白,都做到这种程度了,为什么张昕会不想要一个小孩。

这个问题上谁也无法说服谁,张昕又看到了别的问题。

那段时间,张妈一直暗示把张昕的名字加到现在的婚房中,不然也落个户口。汤睿铭自然乐意,但这件事让张昕自觉十分尴尬。

她另有打算,想和汤睿铭买一套小的,之后搬去那里住,离自家远一些,还没有多余房间给张妈住。她所在的公司有员工内购房,虽然折扣不多,但楼盘的位置和价格值得入手。

在汤睿铭傻傻提出加她名字时,她提出了这个方案。这个方案明显更称公公汤爸的心,他主动提出汤家拿出首付,其余让小夫妻自己还贷做投资。

买房的事情很顺利,办理过户和找装修队时同事还帮了忙,张昕觉得欠了人情,工作上就多承担一些。她本来就很忙,需要串联于分析部和财务部之间,但上项目时,她还是会更主动地帮人忙,不爱欠人情。

汤睿铭工作也很忙,好不容易二人时光时她还是这样忙碌,多少是有点不耐烦的。他的说法是不喜欢她太累,实际上是不耐烦男同事频繁联系她,还会生气。张昕觉得他孩子气。不过当她发火时,他还是会退一退,承认自己反应过度,但张昕知道他这毛病像是天性,最好她住在他上衣口袋里,还用拉链拉上。

只是在这件事上,他们也是谁也无法说服谁。

虽然有些小摩擦,他们也会在周六回张家吃饭。张弟对这个姐夫是相当巴结。张昕也知道弟弟经常会问汤睿铭借点钱,几百一千,但从来没还过。汤睿铭怕她骂,也经常不告诉她。

那天张弟看出了汤睿铭心情不好,就招呼“阿哥出去抽根烟”。汤睿铭没烟瘾,但那天跟着出去了好一会儿。回来后的晚上,汤睿铭洗完澡躺在床上忽然问:“你弟这个人怎么样?”

张昕想吐槽“不知道你还借那么多钱给他”,后来觉得丢人,就反问说:“怎么了?”

汤睿铭没回答,似乎心情不太好,翻过身关灯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张昕刚起床就听见门铃声,走到门口,看见自己爸妈站在门口。她开了门,张妈走进来,张爸站在后面说“阿芬你好好讲话”,她还没开口问,一个巴掌已经抽在脸上。

张妈骂道:“结了婚还不太平,还要跟人不三不四啊!”



三十一岁的张昕,写完给汤睿铭的邮件,合上了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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