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菠萝头

编辑：樱庭若雪、青

张昕坐在车里，车在地下车库停着。

距离面试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她从车里下来，搭电梯到八楼。楼里还在装修，冲击钻打得她脚底发麻，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手机在包里震动，是一条微信。

——祝你成功！

发信人是集团同事也是熟人，她标注为：商务部-常皓经理

这条信息她没回，去洗手间补了一下妆。 

今天她来参加面试一个招商总监的职位，是集团在本市新开的购物中心，虚岁三十一，正是做事业的时候。

进去的时候，面试区里已经不少人。公司开辟了几个会议室，最大的用于面试，其他的用于休息。

她走进休息用的会议室，看到了几个熟面孔，级别和她一样。大家都通过了初轮，背后各有人脉。她打了招呼，找了个位置坐下。

本次说是新开购物中心，实际上还是老店重开。这家的前身心纪百货，一家二十年前开业的高级百货。面积不大，位置极佳，地处老城区的旺地，地下两条轨交，是集团在本市插得最好的旗子。

本次参与竞聘的是竞争关系，但大家不是第一天上班，见人进来还是点头寒暄，言谈间都是看得很淡的样子。张昕是六人中唯一的女性，倒像是来平衡公司职场生态的。

今天的面试顺序上她是第一个。

这种排位多少有点迷信，但也有逻辑可寻。第一个或者最后一个容易最特别，第一个的面试官提问最多，最后一个又容易审美疲劳。她知道自身优势劣势，把面试流程在心里再捋一遍，保证最好的心态面对。

走进面试厅，这是一个可以容纳五十人的会议室。

评委已经入座，每个人都在看她的简历。

她视线聚焦最中间的评委，手轻轻握住话筒，说：“聂董好，谢总好，诸位主管早上好！我是张昕，很荣幸能通过初选，进入本次面试环节……”

这是张昕在招商岗上的第三个年头。

三年前，她从分析员转岗，入行一年后提升为经理，之后在这个位置上拼搏了两个年头。她入行时行业已开始下滑，但还是觉得自己看得到方向。

“我相信百货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但它不会消失，只是变换形态。”

这是她的开场白。

演讲稿她准备了很久，在家练了好几遍，还让阿池帮拍视频反复研究，知道自己资历是浅，但入行恰逢电商互联网蓬勃发展，她得到了大量新的经验。

“我现在就职的商场是集团第一批由百货公司转型为购物中心的项目，我们由服务个人客户服务转为服务品牌商，协助品牌厂商、电商品牌落地经营，拓展线下，并在合作中找到共赢的方式……”

因为早先分析员的经历，她对于品牌价值和发展的评估偏向理性，还做了很多辅助的功课，比起一个销售，更像是一个真诚可靠的伙伴。

“因为这些经历，让我累积到和优质品牌商的合作经验，能快速提高入场率和维持长租是我的最大优势……”竞聘时需要夸大效果，但她自认并不过分。

本次面试人中最长 48 岁，高光时刻是百货的黄金时代，懂得服务个人客户，但这种经验正在成为过去。

坐在中央的面试官是新开业商场的董事长聂汉乔，看起来40 岁出头，温和精干的中年男性，实际年龄远超外表。

他的左侧是一位短发的五十来岁女性，是聂汉乔的秘书崔立萍。张昕望向她的时候，她正皱眉头，但张昕知道这不是针对自己，只是她的习惯。

聂汉乔右侧的是新商场的总经理谢晋宜，五十多岁，发迹线早已退到脑后。他是原心纪的总经理，据说过了十几年皇帝般的日子，本来有机会被任命董事长，结果临门一脚换了人。在张昕说出“快速提高入场率和维持长租是我的最大优势”后，他用笔在简历上划了一道，递给右边的人，像是人事经理。

张昕把这些看在眼中，还是平稳地在十分钟内讲完工作经历、个人特质和对行业未来的看法。“……以上是我本次的演讲内容。谢谢聂董、谢总还有诸位主管，不足之处还望能予以指正。”

“谢谢张昕经理，很精彩！”聂汉乔说。

崔立萍也在简历上做了笔记，递给他。他看了一眼继续说：“你的简历中写对于电商品牌转型线下商铺有经验，可以介绍一下你经手的案例和成果吗？”

“好的，聂董。”张昕凑近话筒，知道第二阶段问答开始：“这是我入职后第一年的案例。当时市场部联络过来，希望做一个线上品牌和商场其他品牌联动做快闪店。”

这个案例算是张昕得到的第一个机会。

“这个品牌是一个新生代潮牌，想通过商场牵线和其他品牌实体店做跨界营销，实现落地。那一次的宣传很成功，商场也得到了近五年单日最高人流，两家店线下和线上交易同时增加。潮牌品牌方的老板很感兴趣，很快邀请我们正式面谈。半年后，在购物中心开出了他们第一家官方体验店，之后两年内开出了 12 家直营和加盟，并且完成了二轮的融资。线下门店确实更容易受到传统投资人的青睐，这也是近期线上品牌转型线下的考虑之一。”

在这个案例之后，后来她又主动争取类似合作，摸索出一套可以作为内部培训的方法，最后得到了晋升。

她表现得也很有信心：“这样的案例还有不少，我们购物中心的资料库里已经积累了许多第一手信息，能从里面总结出宝贵的经验。我们有能力成为比代理公司更可靠的战略伙伴。目前有几家在沟通，相信很快有好的结果。”

“你们做得很好。我很期待。”聂汉乔又看了一眼简历，“你的同事叫你 Pfeiffer，这成了你的绰号。为什么会有这个名字？”

“因为我的私人邮箱是 Pfeiffer，因为我很喜欢女明星Michelle Pfeiffer，她演过最经典的猫女角色，今年也会上映她演的《沉睡魔咒 2》。”

“我知道她，也很喜欢她。”聂汉乔说。

“不过大家叫我 Pfeiffer 不是真正的 Pfeiffer，而是非佛，非佛系，说我这个人比较较真。这个笑话其实也有点冷。”

“是有点冷。”聂汉乔果然笑出声，接着看身边两位同事。“我没问题了。两位呢？”

崔立萍和谢晋宜不做声。

谢晋宜身边的人事经理举起手，一开口又毫无底气：“张经理，我想请教一个问题。作为女性如何平衡您的工作和家庭？”

集团三令五申避免隐形歧视，资料上不论男女不必写明婚姻状态，但还是避免不了被旁敲侧击询问。

张昕也预料到了，她平静地回答：“不用平衡，我离婚了。”

出来时，人事把公文包给张昕，还给了她一瓶水。

她和大家打了个招呼说要走。大家问她感觉怎么样，她微笑着摇头。大家纷纷面露惋惜，鼓励她再接再厉。

走出面试区，冲击钻还在响，她走进电梯靠在一侧。视频广告正播放着猎聘的广告，她拿出手机看信息，包里又有了震感。

常皓又发了一条过来。

——下周我过来，吃个饭吧。

张昕没回他，对话框里有之前发来的资料。

第一页用红字标出——An-21（暂命名）内部资料，请勿外传。时间是一周前，公司公示她进入最终轮面试的那一天。

张昕还是没回，所有信息她都尽量不回，哪怕他主动凑上来提供帮助。

电梯到达地库，她找到了车，这是去年才提的雷克斯阿斯UX，坐在驾驶座上休息，喝了一口水。

楼上此刻应该开始下一轮面试。大约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比那位女同事更有机会。

张昕承认刚才部分是演技，半个月前，总监位置内定就是她了。不枉这几年事事留心，不犯错又不功高盖主。

但她确实又心情不佳。

“不用平衡，我离婚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感觉到心脏微微收缩，于是默默把三十一岁的计划在心里过了一遍：

更高的职位

更高的薪水

还钱给汤睿铭，不要欠他任何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