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绿

编辑：青

再度联络上斯派克·温斯顿是第二天黎明的事了，距离“精卫”下一次出现还剩下24小时。

其实是他主动联络的我。他以公司名义，联络了我的事务所。仿佛从泥土中深处触手来试探一般，戳了戳我们躺在地表的肉身，以测试我们是否还存活，是否还能——做出礼貌性的回复。

我毫不客气，立刻回复，胡说八道。我说如果马上见不到温斯顿先生，只怕“火花”被植入病毒是要大爆发的，事态紧急，请他们尽量安排。

首先我能回复就足够让他们惊诧。亚德里安说他们去过我家房子，没找到人。又去了我任教的城市大学，得知我推掉了周四、周五和周日下午的课。最后他们派去的人跑了一趟老工业区，纡贵屈尊，撬开了我们事务所的门。实在是太抱歉了，我们自己都没回去过，而且人在对面等高的另一座工业中心建筑内，坐在咖啡馆里，直接轻松平视，看他们把我屋子的灯打开了，正在乱翻。

如果温斯顿或他的人能找得到我，直接确认我的死活，他们不会拿这邮件触探我。

病毒什么的谈不上全是胡话，“精卫”在数据库中也的确是埋了雷。周六中午一点半，他们派车到事务所来接到了我，径直把我又送上温斯顿的船。

只有我一个人。那当然。

亚德里安与我兵分两路。按我们说好的，他先去了关着黄翘英的看守所等待消息。为了安全起见，在这“决战时分”，我们都没有去联系露西。

我一上船他们就启动了，拔锚着急遭到码头管理的呵斥。这一回只有我自己，我被直接请到了温斯顿先生的会客室。

他确有一个会客室，不是那间沙发扶手被亚德里安开枪打了个洞的卧室，是二层正中，餐厅的旁边，装潢应用相当豪华，能让人联想起叶卡捷琳娜琥珀屋的那种豪华，壁灯一开，到处反光，相当的不合时宜。

我们在足够横躺八条大汉的小桌两侧落座，他问我：“茶？咖啡？威士忌？——哦我差点忘了你不喝酒。”

“你将我的行踪持续提供给寻找班尼·奇恩的人。”我说，“第一次他们带着炸弹和手枪来，弄得我无家可归，第二次他们带着刀子来，把我的搭档放倒在地。你到底想怎样，温斯顿？”

我的老同学亲手给我倒了杯咖啡：“那可真惊险，你的搭档没事吧？”

他的脸上真的存有关切，他是认真在“关切”亚德里安的情况。我无所谓他是否正在尽情表演，这不是重点，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修饰。就像将朴素的文字通过代码加粗变斜、画上边框，甚至可以，让它们如霓虹灯那样闪烁。可是有什么意义呢？信息的质数并没有变，我不关心那些修饰。

我不加隐瞒，如实相告：“我的搭档没有事，他把拿到的人生擒了。”

老温斯顿抬了抬眉毛：“那他可真是身手非凡。”

他有点高兴——我看得出他真的有点儿高兴起来了。他喝了口咖啡，微微抿嘴，似是值得品咂那咖啡香味，他故作闲逸，对我解释：“如果是个使小爪钩刀的退伍兵，那可是个难搞的家伙。”

“被我们放倒了，击打后脑至短暂休克。是物理攻击。”我说。有一瞬间我真的想喝他的咖啡。但无论是谁，年幼的时候都听过那故事，食用冥府的东西必然付出代价。

“人呢？”

“喔，你问这个我可就不困了，”我都忍不住笑出声了，“这可是我们的得意之事哪。我们把他弄到社区教堂前的市民公园，当然不能就扔在那里，会显得很奇怪——我们帮他在长椅上坐好，腿上铺了今天的报纸，手边放好咖啡纸杯。咖啡我没忍住喝完了，这有点抱歉，不过，我还给他买了老工业区最出名的猪肉堡，加了厚厚的酱，他一醒来就能吃上了。”

斯派克·温斯顿笑容不再了，他脸上的表情从高兴一霎就掉落成了惊惶，惊惶着了火又燃成暴怒，他怒不可遏地冲着我开吼了：“阿伦！那是个恐怖的凶手，你们怎么能把他放走？！”

“他没有动到我们，倒是我们打破了他的头呀。”我坐着，一动不动，因为老温斯顿不太乐，我就更乐了，“而且我还给他留了个吃完会想喝水的汉堡，并且喝掉了配餐咖啡。”

“你都做了些什么呀，阿伦！”温斯顿咆哮道，“那个人！他和他那帮人，为了几句破诗，为了没人会念的几个单词，他们要我的命！他们给我寄了多少刀片死耗子你知道吗？明明是班尼·奇恩构架的系统和公司，他又反悔同我闹这些事……我没有分他钱吗？我没有给他应得的股份吗？是他自己要躲在幕后，他说这样对‘文明’更好！‘文明’不光是我一个人的，也不是属于那些大人先生们的！它是……”

“你想说什么，温斯顿？”他的这副样子真是难看，我皱着眉头，因为自己不得不忍受着继续看，“你想说被审查删改过的‘文明’是属于班尼·奇恩的吗？他五年前就已经死了，死透了。我可以确定地从技术上告知你：这五年来对数据库进行操作的不是他。”

“当然不是属于他！”温斯顿用铿锵有力、完全足够说服自己的肃穆声调向一个根本不想听他雄辩的我宣布道：“‘文明’只能属于全人类！”

我点点头：“也行。你早就知道每周日五点钟的告警是怎么回事对吧？安全部门早就关注了此事，但你无法下手处置，因为牵涉到一直在威胁你安全的民间势力。之所以找我，是想送给愤怒没有出口的人们一个发泄对象。不是你要熄灭星辰，是不近人情的侦探在促成此事。侦探来自第三方公司，一个困窘的小事务所。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他一心要抓捕‘五点钟的天狼星’、那个执著的骇客……那个孤胆侠。”

是预先想好了的时刻了。是我打定主意要发难的瞬间。我一脚踏上远隔开我与温斯顿的茶几，踏翻咖啡踢飞了糖球。我伸出手，指住斯派克·温斯顿的鼻头。

我敞开嗓子问他：“你拖我们进来送死，老同学！如果我们真死了，你可以报警收网，如果我们死不掉……啊，那不可能，对方什么能耐你心知肚明，我们当然会‘正常地’死掉！”

“人为了自己的热爱无所不能。”温斯顿说。他面露出忧虑，又进入了表演情绪，在他衷心享受的演艺事业里他简直无所不能，“再说我付给你钱了，阿伦，没有少一个子儿。”

他觉得露西、亚德里安和我的命加起来就值这么多。一手已交钱，当然可交货。

我干笑了一声：“我没死，他们还会来找你的。”

“这你放心，我已经找好了对策。”温斯顿先生慨然道“我辞去‘火花’CEO的职位就是为的这事，我将公开表示支持‘文明’数据库开启公开投稿与审核制度，我会把施行这项制度列入我的竞选宣言，和就职后的施政计划。有件事我不想隐瞒你，老朋友，我即将参加下任市长的竞选。”

居然是真的，他想参选市长。

一鱼两吃，他倒是很可以。

“我为了我的热爱也办得到一些事。”我没接他的招，自说自话说起我要说的。我绝不跟着他的节奏走，这我从踏上这艘船的同时就已经想好。“他们——要保护的‘天狼星’，每周日五点出现的攻击告警、让你对董事会和‘文明修订标准委员会’难以交代的幽灵，你的安全部门解决不了，我能帮你。”

温斯顿愣了一下。他突然蹦起来，冲向我，完全无视我的个人意愿，扑上来——狠狠抱住了我。

“你想要什么，阿伦？真做得到的话，我欠你一个人情。”他用力拍着我的背，把我的身体擂出空腔般的声音。

“钱。重签合同，我正常做事，你得按劳付费。”我说，“以及，放了黄翘英。你们早知道她啥都没做，故意招她进来就是因为她参加过保护拉丁文的活动，随时可以拉出来当替罪羊。我看不惯这个，你得把她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