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森凛

编辑：落鱼

这时Echo和郇在明里的办公室——这是另一个让明里气结的情形。原本她很是固守工作空间的纯洁性，与大多数人相反，她可以让工作入侵私人生活，但绝不会让私生活进入工作范围。因此一直有意无意地将Echo隔绝在外，即使当初和他的事务所有合作时，明里也从未让Echo进她的办公室。可老郇这厮就是有这种本事，被他一搅和，Echo名正言顺地登堂入室，公然占据了最舒服的那张墨绿色丝绒长沙发，甚至以音乐会筹备为名搬来一堆零碎和一台灵耀，以及他的Roland战斧，且表示“明里原来你的办公室这么舒服，早知道我早就来了”。不知是不是明里的错觉，他最近似乎总是在两人相处的边界探手探脚，明里寻思着忙过这阵子是不是得把彼此的关系再梳理一下，至少重申一下协议的严肃性。

当然，明里的办公室也确实舒服，一个人的时间花在哪里是显而易见的，地段极好，楼很老，空间高挑，采光无敌，窗外是拥挤的市井风情夹杂着老树繁花，室内是洗练硬朗的怀旧工业风设计，穿插若干又奢又嗲的老物件。曾经一度，她的团队也有几十号人，办公室内部就能跑通全案，拿得出手的客户logo钉满一面墙，空间总是不够用，会议室总是坐着轮不到工位的新人，永远在开会，永远在加班，永远灯火通明，永远泡面味儿萦绕，每个月速溶咖啡的开支能把人吓一跳……之后遭遇特殊时期、诸多变故，明里渐渐搞通思想，逐一放手让各个部门独立出去，相关业务也随之剥离，自己越来越专注做资源整合，需要时借助外力串联一下，办公室也就越搬越小，越搞越文艺，歪打正着地让从来没有正经上过一天班，所有职场知识都来自肥皂剧的Echo立刻找到了归属感。

郇则显然是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找到工作状态的人，尽管全部戏份被压缩到了五分钟，他还是认真备稿，认真演练，不愧是曾经上过Ted演讲的人，口条和台风没得说，虽然就内容措辞同明里有过一阵来回拉锯，最终还是屈服，去掉了所有安乐死和死亡学基础教育的部分，包括他暗搓搓以为一般人听不出的那些。——明里十几年帮人应付各种审查和找茬的经验岂容置疑。

“好吧，就算安乐死的社会基础和伦理困境还有待解决——虽然我仍然认为这只是技术层面的问题，而且早已有足够充分的经验可资借鉴，但我理解它与我们当下的社会结构和公民意识还不匹配。”郇还试图对明里讲大道理，“可是死亡教育，这个难道不是迫在眉睫的吗？多少社会问题和人群心理隐患，归根结底都是死亡教育的缺失……”“我劝你就此打住！”明里直截了当打断了他，“道理人人都懂，我甚至能讲得比你还好，还动听。但老郇你应该不必我来告诉你，阻力从来不在是否‘理应如此’的思想层面，人们从来都明白事情该是什么样的。真正形成阻碍的总是见不得光的理由，因为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讨论，所以格外无解。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即使价格上能谈拢，我也不会接你们的PR，除非——”“除非？”郇追问。“好吧。”明里叹气，“除非你也知道你所谓的目标多么遥不可及，而你的真实目的并非如此。”

“我不明白。”郇愕然，“难道我还有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真实目的吗？”“也许是我偏激了——”明里犹豫片刻，还是说，“但我得说，所有人，每一件事，都有更真实的目的，有时是当事人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目的。我们若是能找到那个目的，把它摊开挑明，真正从它出发重设目标和路径，我们就能够让任何人做成任何事。”

“就像‘死神的面具’？”Echo插话。

“没错，就像‘死神的面具’。”明里说，“只要找出深藏在心底的那张脸，戴上它，就能让任何人温顺地走进死亡这永恒的良夜。”——这是《死神面具》里的一句关键台词。

“好吧，虽然我还是不明白。”郇让步，“那么你说，我真实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应该是什么。”

明里不知是否合适，但还是选择清心直说：“我只能从自己的立场和角度来揣度，虽然都说人同此心，可我们知道绝非如此。所以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如果冒犯到你，还请原谅：你其实知道希望渺茫，老郇，就别说在我们这里了，全球也只有不到十个国家安乐死合法，而对所有人开放的才只有一个国家。死亡教育也是如此，谁都知道它的缺失会带来什么样的隐患，但谁也不能承受将它引入义务教育后引发的问题和争议。

“但确实如你所说，不会永远如此，因为事情本不该如此。总有一天，人们有义务，必须和孩子们好好地谈论死亡，让他们及时认识和懂得死亡；同时在最终的宿命降临之时，每个人都有权自由地有尊严地选择和安排自己的死亡。只是我们都知道，很大概率在我们有生之年，是等不到了。

“所以你其实只是想发出声音，对吗？只是希望成为最早发出声音的人群中的一个，以此被人记住，被人纪念，没准还会成为一个象征，一个标志，一个人类文明偶像，毕竟，发声的人本就有限，如你这般外形条件的更是少有。”

这番话让郇瞠目。Echo笑了，过来一把抱起明里，放她坐到办公桌上，带点得意，又带点炫耀，就像放置一个大号的奖杯：“我就是爱你这么犀利，宝贝，每当我有点忘记我是怎么爱上你的时候，你就会让我再次想起来。”

“你再人前叫我‘宝贝’，我就打破你的头！”明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