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森凛

编辑：落鱼

明里一向自觉是个现实的人——甚至可算功利主义者，作为一个确诊的轻度amusia，音乐鉴赏能力的缺失从未困扰过她，即使对Echo来说音乐或许意味着生命甚至更重要的东西。

但这一刻，她仍感到一缕难以分辨也无法明言的寂寞，尽管这一刻她似乎是难得地、短暂地懂得了Echo属于音乐的那一部分，而更让她怅然的是，这一瞬间的懂得，却是因为另一个人的音乐。

幸而，在这个时刻，还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说——声音轻佻又放肆，年轻得近于孩子气，比皮肤还浅，几乎没有灵魂可言，几乎贴到了她的耳廓，热烈的气息吹进她的耳朵里：“怎么，明里姐，你又哭了么？”

“我说过，这款游戏就是有这样的魅力，让玩家听到音乐就忍不住落泪。”明里仿佛不经意地抬手擦过脸颊，顺手把他的脸推开一点，“我可是骨灰玩家，地图已经开到了南美洲。”

“哇！那明里姐带我一起玩儿呀！”小混蛋毫无被推开的自觉，又凑了过来，更加厚颜无耻，更加放肆无礼，甚至在明里的耳廓上轻轻咬了一口，手指也跟着不老实，在两人之间有限的空隙里游走，找到了明里的手，不由分说地插入她的指间，用力扣住。这时倒是见出这种小混蛋的用途了，不管是怎样的寂寞或怅然，都能被他搞得荡然无存，明里又好气又好笑，恼火之余要说全然坐怀不乱那也是不可能的，美貌永远是稀缺资源，更何况这一只还恨不得把“随便玩玩”四个字写在脑门上。公平地说，明里年轻的时候，脑门上应该是也写过类似的文字——也不知如今是否已经消退殆尽，还是仍有隐约的痕迹。但是有什么关系，她想，不管怎么算，怎么看，这一边似乎都是她占尽便宜。

“好呀，今晚吗？”明里不理他，只管看着台上，仿佛在自言自语，仿佛注意力已经全部被此时Echo的solo吸引过去，solo是他最近与之死磕的阿米莉·狄金森，几乎占据了他最新专辑的全部曲目。而这位关于死亡的诗可就多了去了，连明里都能随口引用一两句，诸如“既然我不能为死亡止步”、“那唯一为我所见的鬼魂”，等等。同时阿默斯特的修女也是《死神面具》里最精彩的一关，那些她钟情的、在诗中反复演绎又在游戏中极尽渲染的意象的光影打在Echo脸上：蜜蜂、蝴蝶、知更鸟、雏菊、月亮、帆船……颜色艳丽、生机勃勃，就像摇滚史上那道著名的彩色闪电，掠过David Bowie那张曾装饰过无数人墙壁、屏保和T恤的脸——明里知道Echo一向自视甚高，但没想到会高到这个地步。就像她同样低估了身边小混蛋的放肆，他显然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一歪身又趴到她膝盖上，仰脸看她，眼睛里亮起贼光，嘴角绽开贼忒兮兮的笑，明里几乎能听到他心中某个集邮簿哗啦啦翻开的声音，能看到自己的头像被他得意洋洋地贴了上去。当然人家说的那是温柔体贴极了：“明里姐喜欢怎样？你家？我家？还是酒店？”

“我从不带人回家——”明里说。“我呢，倒是从不介意带人回家的。”朱少急急地说，小混蛋果然是小混蛋，这就露了馅，也可能是根本懒得装。但明里早已过了追问“所以你到底曾带多少人回家”的年纪，只是接着说：“我也从不去别人家。”

于是那一夜他们去了酒店，当然明里先去AfterParty上晃了一圈——就算这场活动她已经连名都不挂，该有的规矩礼数还是得讲究，何况老郇和琦琦她也要带一带。还有Mika，不管怎样，Mika她总归要去蹭几张合影的。遗憾的是艾玛·琳肖没有来，音乐会的后半她就退场了，大概身体真的支撑不住。而Echo从不参加任何AfterParty，即使是他自己的主场。

但就在明里准备溜掉时，被他的经纪人小澜姐给绊住了。

明里其实一直不知小澜姐的本名，她疑心Echo也不知道。说是经纪人，其实小澜姐最初是他的词作者，准确的说是歌词统筹，而她的理念是古今中外已经有那么多惊才绝艳的诗词歌赋，现今的音乐人何苦卖弄自己通常并不高明的文学修养。这听上去当然很有道理，但若要明里实话实说，身为伯克利大学比较文学硕士的小澜姐说这话未免有点欺负人，但和Echo真的是一拍即合，所以事务所安排了小澜姐同时做Echo的经纪人。但明白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打算把两只鸡肋一起打包扔了——至少是任其自生自灭。这样做虽然不厚道，私下说明里也不是不能理解。

而那时明里仍愿意与他们合作，也肯出力，固然是中间人的面子，更是因为小澜姐的诚意和执着。明里从第一次见面就看明白了，Echo这个人呢，说好听点是“但觉高歌有鬼神，焉知饿死填沟壑”，其实就是“you know nothing”，多少压力、不甘和委屈几乎都是小澜姐一力扛了。然而小澜姐也并非八面玲珑的人，明里始终觉得她有种老式文人温厚的迂腐和絮叨，更多的时候是扮演Echo的生活助理。直至今日，双方合作早已终止，遇到大事，就算Echo不说，她也会先找明里拿主意，这一次也是。

所以只要见到明里，小澜姐总是百般感谢中带着万千感慨似的，而明里则是因为与Echo的关系，对上小澜姐总有点微妙的仿佛面对大姑子的小心思，也格外肯敷衍。

如此一来二去，等明里出了会场，朱少那边发来的信息已经呈现轰炸架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