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森凛

编辑：落鱼

明里看着朱少起码发了二十遍的酒店信息，以及铺天盖地“来吗”、“快点”、“等你”、“想你”、“爱你”、“委屈”、“求抱”，诸如此类的没品表情包，说不烦是假话，甚至还认真考虑了一下要不要鸽掉他算了。

以她对此类二代目玩咖的了解，就算鸽了他也没关系。朱少的手机里恐怕有一百个只要他一句“来吗”永远有时间的姑娘，而等到第二天早上，他大概就已经想不起昨晚原本要约的是谁了。

在那样的早上，老实说，谁看上去也都差不多。

明里给自己找的理由是万一呢？万一朱少玩不起呢？万一他是那种不理就疯的人设呢？万一自己一不小心成了第一个鸽他的女人呢——她可无意给自己叠这样的buff。但内心深处，她也知道，自己只不过是觊觎那年轻美丽的肉体而已。

到现在的年纪，她已经明白，年轻时嗤之以鼻的“糟老头子”们其实也并没有多糟，归根结底，他们也只是无法控制对年轻鲜活生命的渴望，世间有所具备自我意识的生物，到了人生的后半程都无可避免的渴望。

不过明里也很有些年没和如此年轻的孩子搅在一起了，几乎重温了昔年少不经事的胡闹中所有的趣味和麻烦，朱少简直就是明里曾经过的所有以愉悦轻松开始，以糟心撕扯结束的关系中那些男孩子身上一切可爱与可恶、迷人和渣的特质的集合体，而明里也意外地发现她已经完全能把这样的夜晚和这样的孩子当做有趣的怀旧的集合体来对待，在某个层面上享受之至，某个层面上又毫无波澜，甚至带点好笑。

对年轻人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自以为娴熟其实很有点烦人的招式和自以为老练其实相当油腻没品的调情，她一概嗯嗯啊啊鼓励为主，好脾气地扮演他想象中精明能干又寂寞久旷的大姐姐，再离谱的暴言和再自以为是的摆弄也绝不露出一点烦躁——事实上她也并不烦躁，毕竟是比自己小一轮的孩子，有什么不能商量配合的。再说做人要公平，谁年轻时还不是个漂亮的小混蛋呢。

同时她对朱少的揣测也相当准确，终于尽兴后他立刻摊开手脚呼呼大睡，半点事后的温存也欠奉——虽说是他这个年纪男孩子的通病：他们永远不知道事后应该把女孩子抱多久再离开或睡过去。但如朱少这般完事就撂爪，撂爪就熟睡，还睡得旁若无人，仍可算相当恶劣。不过明里倒是不觉冒犯，讲道理，人家之前也确实卖力，再年轻也架不住那般折腾。又或许要到明里的年纪，才能彻底体会到性事上男女差异带给女性的极大优势。女性如果愿意，永远可以过程即结局，充分享受其中的每一步、每一刻，而男性因为有一个可见的最终目标要发起冲锋，过于大干快上，纵然过程中有快乐，也更多地来自女性的反应，更多是心理而非生理。所以理论上女性只要稳得住，不屈从于男性对“反应”的渴望而去扮演那个知情识趣婉转承欢的角色，就大可以不稼不穑坐享其成。

只是当她们年轻时，并不明白这一点，即使是玩得最开最嗨的那些女孩子，也往往会不自觉地卖力“反应”，藉此标榜自我、独立与奔放，生怕被视为不解人意与风情——甚至可能越是玩得开玩得嗨的女孩子越是如此。要到明里现在的年纪，才能毫无芥蒂地躺平摊开，任由小狂徒视自己为内敛自苦，亟待拯救的老阿姨，任由他自说自话地扮演救世主挥汗如雨不遗余力，真正闷声纯享，不劳而获，扮老阿姨吃小鲜肉，直至把小鲜肉吃成一条躺尸。

即使已经躺尸，朱少仍不失为一具养眼的艳尸。顺便一提，“事后应该把女生抱多久”那个问题，在明里年轻的时候，正确答案是“抱着直到醒来”，但现在她觉得完事儿就撒手躺尸才是最佳答案，如果是艳尸就欣赏把玩一番，如果成了干尸就溜之大吉。

明里当然先侧身赏尸，既然小混蛋睡得那么死，她就老实不客气地拧亮了床头灯，像一切不再年轻的人那样先暗自赞叹一句年轻果然真好。要到这时明里才彻底搞懂他的发型，右边从鬓角往上往后剃掉一小块，显出形状漂亮的发际线，再往上编出三条细细的蜈蚣辫子，收进脑后的头发里，应该是做了针织定型，就像三条纤细的外骨骼，带出一点非现实的质感，余下的基本就是瓦片头，精心烫出漫不经心的凌乱感，而瓦片头虽然恶俗，和他宽额头尖下巴的小短脸却是绝配。他熟睡的脸更像大号人偶了，瓷的肌肤、丝绒的眉睫、弯弯的薄薄的嘴，虽然这人偶的姿态和状态，无不显示某种不可言说的用途，但也必定是其中最高级的限量款，价值连城。明里其实并不喜欢太精致漂亮的长相，但精致漂亮到这种程度，又在几乎不需要任何自制力就能拥有完美肌肤和体态的年纪，则另当别论。睡神隐去了所有的骄纵放肆浅薄轻浮，连床头灯的人造光都仿佛月华，轻拂过熟睡的阿多尼斯。明里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拂开他额头的乱发，轻轻地吻了一下。

另一样她没忍住的行为，是给他盖上毯子，虽然房间里温度宜人，虽然人们都说笨蛋和混蛋才不会感冒——而这孩子二者皆是。但她已经到了看不得任何人露着容易受凉的部位呼呼睡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