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赤军

编辑：查内幕

    徐渭，字文长，晚年号青藤老人，浙江行省绍兴府山阴县人，他是明朝中叶最著名的文学家、书画家之一，同时也是熟读兵法、好为奇谋，有志于匡扶社稷的一代奇男子。

    嘉靖三十五年，朝廷加浙江巡按胡宗宪兵部左侍郎衔，代替杨宜总督南直隶、浙江、福建三省军事，全面负责剿倭事宜。胡宗宪才一接任，就立刻重金延聘徐渭出山，为他出谋划策。

    徐渭久在江南，深晓倭寇之情，他向胡宗宪提出，所谓倭寇，现在大部分都已是中国的奸民，这些奸民不除，倭寇问题就无法得到彻底解决。那么，要怎样除去中国奸民呢？徐渭敏锐地指出，奸民下海为倭，主要原因是朝廷禁止了海外贸易，那些世代贸易的家族并无其他致富之道，被迫铤而走险，走私获利，纯靠剿灭，是很难达到目的的。

    ——从洪武朝开始，朝廷就曾多次在陆上修坞堡，在港口造兵船，海陆并剿，却全都收效甚微，剿之难竟全功，已经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情了。

　　徐渭主张用抚。他建议离间汪直、徐海等倭寇头目，使其自相残杀，然后再招抚那些战败者，只要中国奸民不再下海，真倭数量有限，并且不熟悉中国的风土人情、水文地理，那就容易剿灭了。当然，倘若朝廷不肯松开海禁的话，恐怕还会有别的奸民下海从倭，始终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胡宗宪不但听取了徐渭的主张，并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思路比徐渭走得更远。明朝建立已经将近两百年了，朝野上下奢靡成风，国库日见空虚。胡宗宪认为想要充实国库，最便捷的方法就是解除禁海令，允许沿海商人们自由贸易，然后再从贸易活动中抽取重税。所以他一改从明初就沿袭的毫不留情的剿倭政策，打算一手硬，一手软，抚剿并用，并且以招抚为主。

　　胡宗宪首先上奏朝廷，把汪直的家属从牢狱中释放出来，好生供养，再由汪直的老母写信给其子，劝其归顺——胡宗宪是绩溪人，汪直是歙县人，同属徽州府管辖，于是胡宗宪就自认汪直的同乡，让汪母在信中写到：“同乡胡总督想要挽救你的性命。”

　　胡宗宪派了两名浙江当地的生员蒋洲和陈可愿，让他们手持汪母的书信下海，去寻找汪直——明朝是严禁百姓下海出航的，所以这两位白衣秀士对外宣称是奉了胡总督之命去晓御日本列岛，请他们约束倭寇，停止侵扰活动。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访查，到处摸门路，走关系，蒋洲、陈可愿终于见到了汪直的养子汪滶（毛海峰），并在汪滶的介绍下，亲手把信件交给了汪直。他们一方面威胁说，明朝将派庞大的舰队和数万大军进剿汪直在日本的基地五岛，另方面也以汪直的家眷为要挟，希望对方可以幡然悔悟、弃暗投明。

　　汪直看到母亲的来信，大喜过望，说：“俞大猷等将一心剿除我等，我等无路可走，这才被迫铤而走险。倘若朝廷果能宽赦我的罪名，并且开放海外贸易，我当然愿意回家乡去啦。只是日本国王已死，各岛不相统属，我得一家一家去劝他们约束倭寇才行。”

　　——日本只有天皇而没有国王，但幕府将军足利义满曾经接受明朝的册封，收了“日本国王”金印，所以汪直口中所称的“日本国王”，就应该是指世袭幕府将军的足利氏。蒋洲、陈可愿送信给汪直，是在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此时足利氏衰微，日本进入了诸侯纷争的空前混乱的战国时代。所以汪直才会随口说“日本国王已死”——足利义满早死了，他的子孙就算还有存留，也跟死了没啥分别。

　　汪直的态度很明确：一，我愿意接受招安，但前提是要朝廷赦罪和开放海禁；二，日本人我管不了，得一家一家去劝，也就是想要拖延时间，先看清楚这位胡总督是否可以相信，他是真的想要招抚我呢，还是仅仅诱我回国之计。

　　汪直扣下蒋洲做人质，派他的部下叶宗满跟随陈可愿回到大陆，来见胡宗宪。胡宗宪是真心想要招抚汪直，因为他希望能够把活的汪直押送北京，命其现身说法，说服那些朝中大老们——海禁一日不除，倭患一日不止；海禁一旦解除，奸民立变良民！

　　可是，要怎样打消汪直的疑虑才好呢？连母亲的信都仅仅解除了他披在身上的强硬外衣，吐露几句真话而已，再想什么招数才能促使他放心来降呢？于是胡宗宪就向徐渭问计。

　　徐渭沉思了一会儿，伸出两枚手指，对胡宗宪说：“总督大人要活的汪直，那就必须先斩其羽翼。徐海、陈东、麻叶等人，或生擒，或斩杀，到那时候，汪直势力日蹙，就不得不俯首来降了。”

　　为了先解决徐海、陈东和麻叶，徐渭向胡宗宪推荐了两个人，一个是徽州歙县的著名墨工罗龙文，还有一个就是平湖沈氏的青年公子沈惟锜。

    罗龙文字含章，本是徐海的同乡，甚至同村，两人素有交往，徐渭想请罗龙文前去游说徐海，离间徐海和陈东、麻叶之间的关系。于是胡宗宪就写信进京，向权臣严世藩讨来了已成为严氏幕宾的罗龙文。

    然后，胡宗宪即派罗龙文带着美女两名、黄金千两、丝绸数十匹，前往桐乡求见徐海。

    这个时候，徐海、陈东等人聚集了倭寇两万余名，正在围攻桐乡。罗龙文劝徐海归顺朝廷，并且透露出朝廷正在与汪直接洽的消息，徐海闻言大惊：“老船主也打算投降吗？！”

    在深入倭巢以后，罗龙文仔细地探查其内情，在苦口婆心劝说徐海的同时，还准备了大批礼物，贿赂对徐海影响力很大的“王夫人”。这位王夫人名叫王翠翘，本是娼妓出身，不幸被倭寇掳入海岛，献给徐海，深得徐海的宠爱。罗龙文通过王翠翘不停地给徐海吹枕边风，终于逐渐动摇了徐海为寇的决心。

    胡宗宪在派罗龙文去见徐海的同时，还派与倭寇素有往来的平湖沈氏青年公子沈惟锜去见陈东，同样献上重礼。沈氏的走私贸易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徐渭，而通过徐渭的介绍，胡宗宪也早就心知肚明了，要想总督大人不揭穿这一点，不派兵抄杀沈庄，沈惟锜非得冒险走这一趟不可。

    一份重礼送给徐海，一份重礼送给陈东，唯独没有麻叶的，消息泄露以后（当然是罗龙文和沈惟锜故意泄露的），麻叶深恐徐、陈两人瞒着他搞什么阴谋，匆忙从桐乡城下撤兵。陈东闻讯，在沈惟锜的建议下，就单骑去见麻叶解释误会，并且与麻叶密商，要一起对付徐海。

    徐海闻讯，也立刻率领部下离开了桐乡，并且还释放了俘虏的官兵两百余人。

    陈东责问徐海“通胡”之事，徐海说：“老船主已暗中派人向朝廷纳款，我等怎可不追随其后？”陈东大怒，斥骂徐海是叛徒，徐海冷笑道：“汝去岁也曾向胡总督乞降，以为我不知乎？”陈东语塞，忿忿而去。

    就这样，通过胡宗宪和徐渭的定计、罗龙文和沈惟锜的执行，徐、陈、麻这三大倭寇头目的关系彻底破裂了。胡宗宪趁机写信给徐海，说：“若能将陈东、麻叶一并缚献，可立大功，能得世爵。”

    在罗龙文和王翠翘的一再劝说下，徐海终于下定了决心，向麻叶发动突然袭击，将其俘获，献给了胡宗宪。于是胡宗宪就逼迫麻叶写信给陈东，劝陈东杀死徐海，却又故意将书信误投到徐海处，徐海遂再度发兵，擒获陈东，也押解到胡宗宪的面前。

    本来胡、徐的计谋每一步都得到了完美的执行，也收到了极佳的效果，麻、陈被俘，徐海已然孤掌难鸣，除了投降没有第二条道路可走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凭空跳出一个人来，险些将满盘计划都彻底破坏，这个人就是工部尚书、提督浙直军务赵文华。

    赵文华字元质，乃是严嵩、严世藩父子的死党，事实上当时大明朝在东南地区的最高长官，不是胡宗宪，而是赵文华。

    这个赵文华别无所长，只有两件法宝，一是拍上司的马屁，二是抢属下的功劳。他在主持江南军政事务以后，首先抢夺了总督张经和巡抚李天宠的功劳，还将二人陷害致死，继而又逼跑了再任总督杨宜，这都因为张、李、杨三人不肯巴结他，讨好他的缘故。只有胡宗宪为人比较油滑，不但象伺候主子一般殷勤伺候赵文华，还通过赵文华攀上了严氏父子这根高枝——所以赵文华才举荐胡宗贤接替杨宜。

    虽然赵文华对于倭寇也主张招抚，但他更急于斩杀几名倭酋来向朝廷邀功，所以见天催促胡宗宪杀掉被擒的陈东、麻叶，甚至还逮捕和严讯徐海送来当人质的弟弟徐洪，斩断了徐洪两枚手指。胡宗宪不敢得罪赵文华，只好任凭他在前面拆台，自己低声下气地跟在后面擦屁股。

    不几日，徐海派人来探望徐洪，胡宗宪害怕徐洪遭刑讯和受伤的消息激怒徐海，就赶紧给徐洪穿上宽袖长袍，遮掩断指，然后命其诡称醉酒，不能写字，只口授了一封信给其兄，极言胡总督之可信。徐海信以为真，遂约定时日，亲自来向胡宗宪投降。